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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里

异姓王X锦衣卫

我读明史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还没看多少,也有瞎编的内容(比如明朝大部分时候哪来什么异姓王233333),就模糊时代背景当架空看吧。

警告:

清明嘛。



锦衣卫站在军帐里等着。

没一会帐帘一撩,王爷风尘仆仆走进来,手里还托了一个浅麻绿色的哈密瓜,上面爬满细密网纹,乍一看好似哥窑瓷上的金丝。瓜是上好的西洲蜜,保存不易,这一趟是拿绢纸覆住又快马疾驰才送得到边关来。

瓜是跟着锦衣卫的队伍来的。来时不见王爷,说巡查去了。

再一问三不知,副将姓吴,嘴闭得死紧。真正来监军的篾公公自言舟车劳顿早早去到账中休息,剩锦衣卫这个随扈站在这儿,等着。

王爷在桌后坐下,抽出一把匕首,寒光凛凛,刀锋胜雪。锦衣卫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他拿刀刃往下一压,熟透了的瓜登时裂开成两半,露出里面橙红饱满的果肉。

王爷的匕首尖把瓤挑出来,一拨,瓤全落在一边的一匝纸上。

锦衣卫一看,那不是自己递上去的文书吗。

王爷又把两半瓜切成四瓣,再切成八瓣,刀使得好极了,慢条斯理,都没抬头看锦衣卫一眼。

瓜刮去瓤,还留着一层香甜黏稠的汁水。王爷把瓜肉切成小块,不切断,还连着皮,再拿匕首一块块削下来塞进嘴里。

王爷嘴里嚼着东西,说话含混:军费呢?

锦衣卫:户部吃紧,拨不出银,这次支的是盐引。

他应该再说一句盐引比银子值钱。不过这话太不要脸了,他都说不出口。

王爷给气笑了,说了一句:行。

盐引就是兑换盐的凭证。自古食盐由官家垄断,本朝开例,官府可不支予银子,而是开出盐引。凭盐引去两淮、河东盐池等处换盐再自行贩卖,其中利润往往比直接拿银子更丰厚。但这里是塞北苦寒之地,有盐也在盐碱地里,上哪儿去换盐?上哪儿去卖盐?

几张盐引,放在其他地方贵若万金,放在这里连废纸都不如。

王爷也没再说什么,一招手要站在账外的人进来。四人一字排好,王爷一个个指过去:张、王、李、赵。

这是军中的四个参将。王爷当然知道锦衣卫是来干什么的,一挥手,让一行人下去。

锦衣卫跟着四位参将走到营帐门口,王爷突然叫住他:喂!

锦衣卫回头。

隔空飞来一个物事。锦衣卫抬手抄住,沾了一手甜腻腻的汁水。

王爷:拿去吃。

锦衣卫捧着瓜应喏一声,走了。


账外迎面一阵好大的风沙。锦衣卫护着瓜,叫风沙迷了眼,再睁开四个参将已经走了三个,剩下一个看他也是老大不顺眼的样子:百户可还有事?

锦衣卫摇头:王参将去忙,我自己四处看看。

王参将也不稀得理他,转身就走。

秋日已深,这里又是塞北,满眼枯枝黄草,天连着地,尽是种萧索的惨灰色。

与之对比的是军营中的气貌,从兵到官,各个盔甲锃亮,神飞气扬,三五一列在营中巡逻的,练兵场上正在操练的,都是容光熠熠百倍的精神。

锦衣卫信步在营中乱转。先昭武王姓顾,以军功封王,自上一代起一直驻守蓟、辽二镇,是挡在京师与北境诸部间的防线,传到如今已经是第三代,而功绩愈炽,加上本朝积弱,极其倚赖这支强军,故原本赐了三代的王爵由先皇改为万世袭爵。

皇室人丁不兴。先皇早逝,如今坐金銮殿的是先皇的异母胞弟,母亲难产而死,自幼由太后抚养,才弱冠的年纪,其实说不上什么话。而真正当权的太后一直视昭武王一脉为眼中钉,这一次司礼监的篾公公来监军,北镇抚司派出人随扈,就是想拿住这位异姓王爷的把柄。

开国以来,有几个异姓王得了好下场的?

锦衣卫姓李,名懂,这些他都懂。他们明说是带来了朝廷拨的军费,其实除了些瓜果绸缎,其他都是虚的。

风浪高过楼,他就是个小虾米,别人拿小指头碾他一下都不值得,王爷对他的态度他没当一回事。

他低头咬了一口哈密瓜,一边嚼一边看士兵们在风沙中操演队形。

还挺甜。

如是过了好几天。篾公公自打到了就说水土不服一直不出来露脸,也不管事。王爷整天见不到人,但好像很忙,大约是筹措军费去了。

要过冬了,正是北方那些蛮族来劫掠的时候,也正是粮草吃紧的时候。

军营中响起喧哗,马匹列队。李懂一看这是有动静,毕竟有任务在身,赶紧凑过去。吴副将也没拦他。

李懂牵出自己的马,跟着队伍往外走。队伍没几个人,打头的是王爷,后面跟着赵参将,再往后是几个士兵,再就是啊。队伍出了军营来到城外,踩着干硬的土坷七绕八弯,越走越远。

走了近半天,王爷时不时指着四周同赵参将说话。士兵也有聊天的。没一个人理李懂。

绕过几个村落,远远见到几顶帐篷,还有炊烟。

队伍在一里外停下。王爷下马。赵参将跟着下去。两人看样子是要往那处聚落去。

王爷回头,看向李懂:你来吗?

李懂摇头。

王爷转头和赵参将走了。

剩下一群人。李懂和别人没什么可聊的,就下了马站在一边干等着。

估摸着过了一个多时辰,王爷出来了,后面跟着的赵参将手里捧着一个袋子。

一行人再沿原路回去。

路上王爷把李懂叫到身边。

两马并行,拉开后面的人一段距离。王爷的姿势很放松,慢悠悠地问:今天的事你准备怎么报上去?

当然是据实已告。

李懂是这么想的,又不敢这么说。

不经通报接纳异族人在境内居住是里通外族,里通外族是重罪,别管通来做什么,按律法计较起来都是要杀头的。这位王爷和他的昭武军正在风口浪尖,怎么还敢做这种事情?

王爷指着荒草都长不茂盛的地面:这里的水土不佳,年收好的时候尚且不足温饱,今年风沙大,吹死了很多庄稼,百姓要捱着过冬已经不易,再强收税银怕只能卖儿鬻女了。

他腰上挂着一个小口袋,看着和赵参将捧在手里的那个相似,抄起来掂一掂,说:那些人是被兀良哈赶出来的贱民,冬季不能放牧便想在那里过冬。他们有一种黑菽麦,随种随活,其实是给马吃的,不过人吃了也能活不是?我行他们方便,换来的种子多的那一半给城中百姓,少的那一半我们自己种起来,起码能自给自足。

王爷:就这些话,你爱怎么报怎么报吧。

话音未落,李懂与他同时见到不远处腾起一股烟。那并不是一般人家生火做饭起的烟。

王爷眉头一凛,后头有人并起手指打了个呼哨,只见一骑独自从那个方向奔回,道:是一支土蛮骑兵,正在劫掠村庄。

王爷皱眉,手一伸,后面的人递上一把上好了弦的角弓,弓梢比一般边军所用的弓短些,看来适宜远射。

后面的人又递上箭囊,王爷张弓搭箭,马背起伏,而箭尖丝毫不错。

李懂忽然说:偏了一分。

王爷回头看了他一眼,挑眉。

箭尖压下一分,劲射而出。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土蛮骑兵的头领被射中了右眼,正哀叫着往回逃。

一行人纷纷看向李懂。

王爷手一伸,将弓与箭囊塞过来。

王爷:让我见识见识。

李懂二话不说,接过弓箭搭好拉满。一上手他就发现这弓半软半硬,极考验臂力且不易操作。

王爷在一边抄手看着他,一脸兴致盎然,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好戏。

李懂放箭。

骑兵头领不过逃出两步即被一支箭射了个对穿。箭尖扎进土地,箭尾翎羽兀自微微颤动。

身后有人不禁叫了声:好!

王爷:就是不知道刀法怎么样。

李懂面容不惊,拔出刀来。


没想到这小小插曲带来了意外收获。侵扰村庄的是土蛮的运粮队伍,粮食落到他们手上,虽然不多,也能供军中再支持一段时间,到时候黑菽麦也该长出来了,这个冬天算是过得去了。

再看村中尸横遍地,男女老少大睁双眼,满面血痕地兀自望着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在王土之上又何以被外族屠戮。连李懂都不禁惨然。

回到军营,篾公公终于说身体好些了,出来说了些场面话。晚上王爷摆宴招待他们,一点讨好的意思都没有,该吃什么吃什么,加菜就是白天从土蛮那里得来的那些个东西,吃到一半王爷还了没影。

篾公公也不当回事,自斟自饮,只拿眼睛斜了李懂一下。

李懂认命地跑出去找。

他在军营的一座土楼顶上把王爷找着了。军营挨着一座边陲小城,这座土楼是城里城外加起来最高的建筑。王爷躺在屋顶上,一只脚支着另一只脚,一边喝酒一边哼着不着调的歌。

李懂凑过去:王爷。

王爷:我叫顾顺。

李懂:我知道。

顾顺:你叫什么呀?

李懂喝多了脾气有点大:你不知道吗?

他说完才察觉自己冒犯了,顾顺却一点不生气:我知道。

顾顺:李懂啊。

李懂不知道该摆什么姿势。王爷躺着他个锦衣卫站在一边低头看好像也不合适,只好在旁边坐下。

顾顺:你肯定有很多事想问我。你问,今天,就今天,我全告诉你。

看来顾顺也是喝醉了。李懂想我问你什么,我问你有没有通蒙古?想不想当皇帝?我虽然是个能穿飞鱼服面圣的锦衣卫,毕竟身在你营中,明天算起账来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李懂想来想去,问:你真的喜欢男的?

顾顺正在喝酒,呛了一大口,翻了个身趴在地上狂咳不止。

李懂很无辜:京城都这么传。

顾顺边咳边说:我知道。

又说:我传的。

李懂心想,哇。

顾顺:太后对我顾家不放心,头一样就是防我有后。我若娶妻生子,她对我肯定更提防,而且免不了将我的妻子扣在京中做人质。何必。

李懂默然。顾顺幼时就住在宫中,明着说是伴读,实际上还不是作为牵制昭武王的砝码。他自幼同先皇与当今圣上一同长大,据说亲似手足兄弟。而天家无骨肉之情更何谈兄弟,光他昭武王是本朝第一位世代传袭的异姓王就足够太后防他甚于防边患。

他想顾顺也是有苦难言。

顾顺又翻一个身,头顶到李懂盘起来的大腿。李懂这样借着星光仔细看他才发觉他其实很年轻,也很英俊。顶着昭武王这个封号,太容易叫人忘记他本来是谁。

顾顺:不过我确实喜欢男的。

李懂吓了一跳,又听到顾顺说:也喜欢女的。喜欢老的。也喜欢小的。

他张开手臂,手背打到李懂,大敞着双臂仿佛将星光抱了个满怀:这长空之下都是我朝子民,我如何不喜欢?

李懂这一惊一乍,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顾顺又说:我也喜欢你。

说完还在李懂大腿根上摸了一把。

李懂这时候已经有点会过来了,知道顾顺是在逗他,不动不摇回了一句:谢谢。


兀良哈三部骚扰不止,斥候来报,不日就将有大队骑兵南下劫掠。昭武军营中加紧准备,顾顺的意思是与其等着别人打过来不如先主动出击,还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他忙着操练队伍,与副将和几位参军商讨战术,李懂反而闲下来了。凡有什么大动作军中还是会报给篾公公,而篾公公一概不理。李懂跟着闲出了个鸟。

眼见在军营中帮不上忙,别人还都防着他。他干脆不给人添麻烦自己去城里逛去了。近了年关,虽然外族的威胁一直在,城中还是扬起了一股喜庆的气氛。李懂在城里逛了一圈,吃了一肚子炸糕冻梨。

他回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军中宵禁的时间,他怕遇到谁又要解释自己干什么去了,干脆躲着人走。

他的弓术最佳,其次却不是刀法,而是轻功。几个腾跃落到账外,他正打算回去,忽然后面主账的门帘撩开一道缝。

顾顺露出小半张脸招呼他:过来。

李懂钻进去。屋里烤了个火盆,暖融融挺热乎,他站到火盆边上去搓手。自打那次喝醉他好像和顾顺熟了不少,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相处得挺随便。

顾顺:你跑到街上吃炸糕了?

李懂想顾顺果然安排了人盯着自己。

李懂:嗯。

他想吃炸糕总不至于是个事吧?

顾顺眼睛一转:好。

李懂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顾顺的脸一变,换了个亲切的笑:你明天帮我带点炸糕回来呗?

李懂:……

李懂想,你一个王爷不是这么惨吧?

顾顺自己也不好意思,刮了刮鼻子,说:我自己不方便去,让底下人准备又怕他们觉得我馋。

李懂想你可不就是馋么。

顾顺:我是真馋啊,馋死我了。这里每年冬天捣炸糕,那个黄米,香啊。

他捶胸顿足,看得李懂差点发笑,于理又不能笑,使劲憋着。

顾顺:你来得晚没赶上,夏天还有本地产的香瓜,也好吃。再过几个月开了春就该炖猪肉了,别说吃,光闻味就能把人醉倒。城里种梨树,他们会把切块的梨和梨花放下去同猪肉一起炖,到时候满城雪一样的梨花,春风里飘的都是肉香味。

他讲得生动,把李懂也勾得向往不已。

顾顺见差不多了就贿赂李懂:你帮我买炸糕,到时候我带你去吃猪肉。

李懂盘算了一下,左右自己不亏,加上对这个炖猪肉是非常的向往,当下点头:好。


顾顺白天忙了一天。晚上好不容易闲下来,用过了饭,回到账中。

帐帘一闪,一个人影蹿进来。

李懂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快快快,我让人家现炸的,还热着呢。

顾顺搓手,两人遂在火盆边分食一包炸糕。

李懂吃到一半突然有点歉疚:这样是不是挺对不起张王李赵吴他们的?

李懂那次露了一手本事,已经赢得了众人的尊敬。大家对他是官面上不得不防,私底下其实没有什么恶感,共处了几个月,还培养出了一些情谊。

顾顺埋头苦吃:你当他们不偷吃?

他还哼哼:偷吃都不带我。

李懂这次没憋住,真笑了。

第二日即是拟好出兵的日子。兀良哈三部想来也是得了消息,两军隐有对垒之势。

顾顺一身雪亮扎甲,头戴缨冠,一骑立在众人之前。李懂在他身后,与几位参军一列。

他只见得到顾顺的一个背影,却觉得这根本不是昨天和自己在军帐里偷偷分炸糕的人。他不需要言亦不需要行,只需要立在那里,自己和身边的这些人就会追随他。

朝阳越过远处的地平线,照亮敌军耸动着的轮廓。顾顺抬起手。鼓声起,乌泱泱列阵的士兵忽然一起大喝。

这喝声山呼海啸,喝得李懂亦心潮澎湃。顾顺第一个奔向前,随着响起阵阵马蹄声似把大地都踏得颤动。他们是以寡敌多,却有万军之势,利剑般插向敌军主阵。

迎头而来的阳光照亮盔甲,灿灿若金鳞。

李懂搭弓放箭,射出几箭后即拔出刀。他的血脉沸腾,一股热浪在胸中奔涌,随着众人杀入阵中,杀得满面是血把眼睛都糊住了。而冲在最前面的顾顺叫敌军根本不敢与之对阵,他奔过哪处哪处便只剩下亡魂。众敌之中,他的身影烁烁发亮,像被血光与刀影镀出了一个金身。

李懂的心潮涌得万丈高,底下又有一抹暗色。

他明白了某些人的担忧。只要顾顺还是顾顺,还是昭武王,还是众人心中有名却不敢说出口的真正的效命之主,是振臂一呼便能引得这许多呼应的人,那他想不想反,会不会反,根本就不重要。


大捷而归。火盆摆到了军帐外面,无论是兵是官都围坐着喝酒吃肉,大口痛饮大声玩笑。

李懂爬到土楼顶上,顾顺正躺在那上面。

酒气扑鼻,他应该是喝醉了,但他的眼睛很亮。

李懂在旁边坐下。顾顺往这边凑了凑,又凑了凑。李懂没有动。

顾顺:李懂啊。

说着,把头搁在李懂腿上。

李懂还是没有动。

顾顺把他的一只手抓在自己手里,握着。

李懂的另一只手摸到顾顺的鬓角,手指插进发间刮着短短的发茬子。

顾顺:我是不是还没请你吃炖猪肉?

李懂想春天还没到呢,你上哪儿请我吃炖猪肉?

又想不要跟醉鬼计较。

其实他自己也有点醉了。他说:嗯。

顾顺:你知道京城有一家瑞连生吗?

李懂想了想:卖酥酪点心的?

顾顺:对。我好几年没吃上了,怪想的。

顾顺:还有德庆楼的糟鸭,广福居的面,十全坊的烧肉,庆淮春的鳝丝,你别说,离开京城这么多年,我连八大碗什么味道都不记得了。

李懂偷偷翻了个白眼,心想再怎么样也是个王爷,怎么讲的苦哈哈的。

顾顺捏他手:我好想吃啊。

李懂一低头就能看到顾顺,也正仰面看着他。李懂想任谁看到这个人这副样子也不会以为他要反吧?可除了他,谁会看呢?

顾顺问他:你想吃吗?

他仰面看着李懂,眼睛透亮,像掬满了光。

李懂心里一动,没答话。

过了一会,他说:当下边关战事吃紧,乱世之人不如太平之犬,我们这种小人物,也就是个猫,是个狗,想什么都不打紧。

顾顺:那你觉得我是什么?

李懂:您是王爷。

顾顺在李懂大腿上动了一动,侧脸贴在他小腹上,说:告诉你吧,你要是猫是狗我就是只羊,剖开了,洗净了,抹上油盐香料腌得透透的,然后抬到庙里去敬神,还要洒点金箔,显得我身价不凡。别人给我叩头,其实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我后面那个泥胎金身的神像。

顾顺:可是当神像又有什么好?神像只能坐着,不能说话,不能动,它未必想要一只羊,但是别人就要给它。它什么都听得见,但它都做不了,只能干看着。

顾顺叹气:为什么人人还都想当神像,还都觉得别人也想当神像?

李懂说:金贵吧。

他的手捋着顾顺的头发,觉得果然是软的,手被顾顺捏着,捏着他的手也是软的。

软和和又热乎乎的顾顺抬起头:你怎么不问我想不想当神像?

李懂觉得心很热。他又觉得夜风很凉。他说:你想吗?

顾顺:我想你亲亲我。

不等李懂答话,他又说:那不然我亲亲你吧。


李懂:不要。

顾顺一个翻身站起来,看到李懂已经一跃而下,踩着旁边屋子的屋脊蹦蹦跳跳着走了。身影矫健像只小豹子似的。

他热着一张脸,笑了。


朝中下了金牌,昭武王神勇,令乘胜追击。

话说得精巧又漂亮,和李懂运来的军费一样,到了才知道都是放屁。前一次兀良哈只为劫掠而来故准备不足也未与他们多作纠缠,这一次却是大军集结,看样子是想要突破边关直入京城。

顾顺捏着军令,半晌不语。

吴副将爆脾气,顾不得篾公公和李懂都在就跳脚大骂。顾顺却在想怎么办。

怎么办?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他又不是不回朝了。违抗圣旨,治他一个死罪够了。

帐中众人都在想同一件事,又都不说。这分明是在逼顾顺反。

反是不可能反的。这辈子是不可能反的。


金牌下了七道。

是日,昭武王披挂上阵,于乱军之中,连中五箭三刀。众人救护不及。


李懂远远地看到顾顺从马上摔下去。他锃亮的盔甲被血染红了一大半。

李懂的马早就死了。他朝那处狂奔,刀锋劈下削开一个敌军的头盖,却被更多人阻住,只看见顾顺淹没在人群与马蹄之中。


兀良哈三部得了昭武王的尸体,拿绳子一捆吊在了旗杆上。

这些人带了狗。狗是狩猎用的,凶狠异常,养在旗杆下面。过一个时辰捆在旗杆上的绳子就放低一寸,血滴到狗群中间,每次都引来众狗狂吠。

兀良哈三部哈哈大笑,说要汉人看看他们这个昭武王怎么被狗吃了。

吴副将受了重伤,听到消息当下呕出一口血,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边放声大哭,哭完了说:让我去,我要这条命干什么!我去把王爷带回来!

众人皆是咬牙切齿,一个个拳头攥出了血,张、王、李、赵争着说:我去!

李懂:我去吧。

他面目冷峻:你们都是军中将领,主将没了,军心本来不稳,还需劳诸位整顿操持。我的轻功最好,我去。

他看向篾公公,篾公公没说话,点了点头。

李懂点了一队人,换上夜行衣靠,趁夜没入兀良哈部军营。不一会火光四起,群狗吠叫不止,后又转为哀鸣。

旗杆上的绳子被刀割断。

箭携火射出,自背后如漫天火雨。李懂将尸体背在背上,只得面向箭雨且战且退。

幸而有人接应。一队人只回来了李懂一个。他将尸体小心放在地上,尸体却是僵了,尤其他为了固定一直将顾顺的手臂握在手中,十指相缠,扣得死紧,怎么都分不开。

顾顺毕竟是王爷。按理只能把李懂的手砍了。

李懂早就没力气了,血从他的各处伤口往外涌,全靠一口气撑着。这口气松了,他倒在顾顺身边,终于哭起来。

他哭着说:再等一会,就一会。

再等一会他就死了。

没人说话,没人动作。渐渐地,李懂没了声息。


皇帝正陪着太后在慈宁宫中喝粥,忽然底下太监报上来,说昭武王殁了。

太后:不是报过了吗?

太监赶紧称罪,说先一次报是报了,不是准信,这一次是准信,因锦衣卫有一个百户把王爷的遗体从兀良哈部手中夺了回来,故又报了一次。又说篾公公正将遗体送至京城,但有一桩麻烦事。

太监将那名锦衣卫与王爷尸体分不开的事细细讲来,说篾公公不敢擅作主张,怕辱没王爷遗体,只以锡棺将两人一同封殓,还等皇上定夺。

太后眉头皱起:成何体统!快快将那锦衣卫尸体取出来。篾公公是老糊涂了,竟把事情办成这样。

皇帝低声说:可若是伤到昭武王遗体……

太后打断他:该锯便锯了,剩下的那些个皮屑肉末叫拿镊子匙子细细刮净,我不信就分不开。

太监得了命要下去,皇帝拦住他:慢着。莫再惊扰故人,让他们就这样下葬吧。

太后眉毛都要竖起来了,皇帝却突然把汤匙往粥碗里一杵,咣当一声,粥都溅出来些许。

皇帝:就当他是个猫,是个狗!

这话隐隐有些哭音。太后没再说话。皇帝一挥手:去办。


春和景明。昭武王下葬,葬仪大大超出规格。仍守在边关的军兵却不领情。生时逼人死,死了又作何文章。

只一项,下葬的木椁里装的却是具锡棺。墓志铭写得很模糊,隐约的意思是昭武王有个心爱的东西带着一起葬了。几百年后若是有人能把这座坟墓打开,看到一具锡做的棺材,里面盛着两具相拥的遗骨,大约也是不明白的吧。



-完-



“春风里尽是肉香味”这句话是我在别的地方看到的,但是想破头想不起来是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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