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呱呱呱

只闻其声,不见其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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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首

这次是真的没有什么起伏的真实日常,退役之后过日子的鸡毛蒜皮。

不看也没什么关系的前文:漫长的告白 漫长的告别 关于死亡这件小事(番外:一个路人的心路历程

↑只要知道顾顺和李懂在搞对象,顾顺已经告诉过家里人,就行了



李懂出门时匆匆忙忙,到了地铁站才发现错拿了顾顺的交通卡。余额没了,充值的队伍排出去二里地。他踮脚张望了一会,最终决定去自动售票机那边挑战。

人聚成几列,慢慢向前挪腾,一个个低头看着手机,包放在胸前。李懂不是低头族,这时候反倒像异类,只能抬头把公告栏里闪过去的标语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又低头看了看表,估摸着是否来得及。

这时站务员引着一位老人过来,左右看了看,向就要轮到的李懂打了声招呼,问他能不能让老人家插个队。

李懂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后面的人被他挤着也往后退,冒出来几个抱怨的声音。

立刻又被旁边指责的声音压下去,大学生模样的小姑娘叉着腰:有急事你就说,大家让你。没事等等怎么了,尊老爱幼懂不懂?

说着转过身,朝李懂投来一个欣赏的眼神。李懂朝她笑了一下。

眼神的后半变成了惊艳。而李懂已经转过身,走向空出来的自动售票机。

到高铁站的线路满得要溢出来。戴袖章的大妈在后面拼命推,好不容易把人全塞进车厢里。李懂给挤得动弹不得,一边惦记自己塞在上衣内袋里的钱包。顾顺老笑话他作风像老一辈,但不得不说这样最不怕遭偷。

好不容易到了,李懂跟着人流慢慢挪出站,中间终于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显示两分钟前收到一条信息:到了。

又一条:在西出站口。

从地下二层到西出站口的距离还不够李懂跑一个来回,奈何刀山火海易过,人山人海难为,李懂夹在人群里只能一点一点朝前动弹。好不容易出站了,冰冷的空气一下子涌过来。他把带着的围巾披上,朝西出站口那边望过去,所幸视力仍能发挥作用,老远看到一个人左手行李箱,右手抬起来冲他挥舞。

李懂跑过去,有点兴奋。

等跑近了又停下来。佟莉没变,又变了,脸上还是不施脂粉——不过不好说,李懂看不出来淡妆——精神很好,头发也还是短短的,俏丽飒爽的样子,但是穿着已然是时髦的都市女性,站在身后便利店透出来的暖色灯光里面,比李懂记忆中平添一份柔和。

李懂左脚跟右脚,站定:对不起,我迟到了。

佟莉噗一声笑出来:又不是出操。

她把手上的一个纸袋塞给他:给你们俩带的。

李懂接过纸袋道谢,要去帮佟莉拎箱子。

佟莉:哎得了吧,这二两重。

佟莉:怎么,看不起我啊?

佟莉刚进蛟一的时候最忌讳别人以为她比不上男队员。李懂的手赶紧往回收,但是收回去了不知道放哪,只好抬起来挠头:没有,怎么会。

佟莉又笑:得了逗你呢。

两个人往出租车站那边走。此时华灯初上,时近年节,高铁站周围的路灯全部装饰成了灯笼的样子,塑料壳子套着灯泡罩出来不显得喜庆,反而有点诡异。

佟莉呵出来一口白气,问李懂:顾顺呢?

李懂抿嘴:本来说要来的,临时给他加了课。

佟莉:他挺忙吧?

李懂:可不?上次在地铁帮几个小姑娘抓色狼,全程被人拍成视频发到网上去了,之后到培训中心报名的十个有九个半是冲着他去的。

还大多是女的。

说到这儿,正好轮到他们了。佟莉的行李不大,直接拎着和李懂一起坐进后排,伸手拍了李懂大腿一下。

佟莉:没事,我们李懂也很帅。

李懂没憋住,和佟莉一起笑出声。司机师傅是难得淡定不爱说话的款,一手打表,问他们:去哪儿?

佟莉报了一个酒店的地址。

李懂倒是想在家里招待佟莉。可一来佟莉这一趟是来出公差的,公事为重;二来他和顾顺都不是擅厨艺的人;三来正是忙的时候,他俩那个狗窝好久没打理了,真不好意思把人往家里领。

又想到老战友天南海北,难得见上一面,顾顺竟然来不了。

后视镜里佟莉瞥瞥他,没说话。

到了酒店,帮佟莉安顿好,出来找了间家常又有特色的馆子坐下,佟莉才说:有心事啊?

李懂一愣。

佟莉:吵架了吧?

李懂正想说没有,算不上吵架,心里仔细想想,最后收住声音,低下头,憋出一个:嗯。

佟莉:说说,什么原因?

原因?

李懂苦笑。

该从哪说起?

非找个由头,大概是春节回家的事吧。

顾顺从委内瑞拉训练营回来之后就把他俩的事对家里说了,后来逮到两个人的假期重合,他简直是被顾顺挟持着去了东北,顾顺的老家。顾家伯父伯母人很和善,不知道有没有过心理斗争,对他非常好,好到他都有点过意不去。

他偷偷问过顾顺,是怎么和家里开口的。

顾顺:想偷师?先和你说,这招只我用有效。

顾顺:不过嘛要是你态度好一点,我可以勉为其难,帮你想想办法。

李懂:嗤。

顾顺:看不上咋地?

李懂也给带出了东北腔:那必须的。要馊主意我不会找罗星啊?

双双退役后的第一个春节他们也是在顾顺老家过的,那次还来了顾顺七大姑八大姨十好几桌亲戚,都是来看退役的特种兵狙击手。还是两个。看一个赚一个。

顾顺拖着李懂一起各桌敬酒,接受来自亲戚熊孩子或崇拜或不屑的目光,应付各种家长里短的问话,推脱保媒拉纤,还有空拿手肘拐李懂:像不像咱俩的婚宴?

李懂给他吓得杯子差点翻出去:瞎说什么呢!让别人听见了怎么办!?

顾顺撇撇嘴。

今年是第二年,两个人有了经验,大致估好了时间提前规划交通。

顾顺:回云南的票不好买啊。

李懂一顿。

他一着急,语气不自觉地就冲:谁说要回云南?

顾顺莫名:不是你说的吗?

他指的是李懂之前和家里打电话,那边一直说让他回去看一眼,给祖坟上柱香。李懂倒没推脱,但一直含糊其辞,称忙,没空。

他也是真忙。不只他忙,顾顺也忙。

退役之后转业到地方,他进了公安系统,本来说要分配去当刑警,又是人事更替又是政策调整又是名额变动,最后传达到他这里,说要等个两三年,让他先待在派出所负责社区治安,也就是当片儿警。

李懂无所谓,什么工作不是工作,大家都是螺丝钉,没有高低贵贱。

倒是杨锐听说了老大不乐意。他还在蛟龙,当时就发了脾气要去理论,李懂紧拦慢拦才拦下来。顾顺也不乐意,第一年回东北的时候还嘟嘟囔囔的,嫌弃浪费了李懂的本事。

顾顺妈妈白顾顺一眼,给李懂添饭:我觉得挺好,管治安就管治安,安安心心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顾顺就不说话了。

他们都懂。特种兵性质特殊,一旦离家杳无音讯,生死都不在眼前,父母再怎么理解,心也是悬着的。好不容易回来了,当然希望他们平安。

李懂接过添满的米饭,附和顾顺妈妈:我也是这么想的。

其实做了这份工作之后他才知道片儿警不容易。一个小区,夫妻吵架猫狗上树不提,调解纠纷和开锁是大多数,真有潜在危险时他们就是第一道防线。一次社区报告有可疑分子,他和当时在所里的一个协警一起出警。平时派出所的民警包括协警是不习惯穿戴防护设备的,穿脱麻烦,绝大多数时候用不上。李懂心细又认死理,判断有危险的场合就一定要求要穿防护,那个协警老大不情愿穿了。上门之后发现那间房子是个贩毒窝点,刚好一帮大小毒虫在里面分钱,听到有人敲门,开门后二话不说拿刀捅过来。李懂将协警扯到一边,制服持刀毒贩,一个女毒贩趁机要拿针头扎他们,李懂避过了,针头扎在协警的防护设备上。

事后协警软着腿抓着李懂的手感激了老半天,说多亏李懂,要是没有李懂他今天就报废在这儿了。

李懂表面安慰他,其实脚脖子一转,他自己也后怕。

那怕和在战场上不一样。枪林弹雨中没有时间予他思考,肌肉配合大脑,全副精神放在完成任务上,伤痛,甚至死亡,都无法拖住他的脚步。

而这不一样。他想到协警,收入不算高,家里有老有小,万一出了事家里该怎么办。

又想到自己。那一针没有扎到他,如果扎到了呢?他,顾顺,他和顾顺,会怎么样?

但他没有说出口。这样的事说起来也许惊人,其实是许许多多人的日常罢了。

顾顺妈妈听了他的话满意,转头埋怨顾顺:哪像你,给你安排的单位好好的你不要。

顾顺耸肩。他不喜欢坐办公室的工作,辞职之后花了一点时间了解行情,转头开始投简历。投了几家都说他大材小用,直到投到这家培训中心,立刻打电话叫他去上班。

顾顺特地在电话里问人家:是负责教格斗和做野外生存培训没错吧?

那边负责联络的小姑娘笑得爽朗:当然有些大材小用,不过以您的外表条件,可堪大任啊!

说得如此赤裸裸,顾顺去上班之后立刻成了活招牌,照片放大贴在橱窗里,贴到官网上,后来有了视频,培训中心更是借势宣传,顾顺还因此小小网红了一把。

顾顺不喜欢出这种风头,心里是不愿意的。但培训中心的工作本身很合他胃口,就一直做下来了。

——再说,随着慕他名而来的学员越来越多,他的工资也水涨船高。李懂当片儿警的那点收入不够填房贷的窟窿,顾顺的想法是趁条件好时多赚一点,为两个人的未来打基础。

这些李懂都明白。

但不代表他心里就没想法。

在部队时讲究分工合作,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位置,哪怕是在他和顾顺搭档的时候,他离不开顾顺,顾顺离不开他,没有谁是谁的附属。

而如今他老觉得顾顺付出的要多一些,知道顾顺不在意,他心里却有些膈应。

就好比这次春节回家,他的工作性质不能轻易离岗,好说歹说,加上本地的同事帮衬,才把时间调出来。

老马,就是被他救过的那个协警,自愿多值一轮班,让他的时间能宽裕一些。他挺过意不去,老马很豁达,说:你好久没回家了,家里肯定想你。我就住这附近,值班还能有媳妇来送饺子,没什么没什么。

李懂都不好意思说他还没定下来春节回哪儿。

老马又说:要带女朋友回去吧?也不给我们看看。哎对,你有对象了,和你住一屋的那个小伙子有没有啊?

老马被李懂救过一次之后老想着报恩,加上真心觉得李懂人不错,想把自己一个侄女介绍给李懂。李懂不会拒绝人,没办法,说自己已经有对象了。

老马吃惊:什么时候谈的?

再赶紧补一句:没有打听的意思啊。

李懂其实无所谓,有点羞涩有点紧张,说:在部队就谈了。

老马的表情立刻转为同情:那见一次面不容易吧?

李懂含糊其辞:没有,他……他也退役了。

这次老马问顾顺,他照样搪塞:他有对象了。早有了。

老马一脸遗憾的表情:果然好小伙子在哪都抢手。

李懂应声:嗯。他和他对象感情挺好的。

他跟顾顺说这件事,顾顺抓着他就亲了一口,乐滋滋地说:我和我对象的感情可好了。

然后又提:那……买票?

李懂踌躇了一会:不然回你家?买票方便。

顾顺乐:你别想。我爸我妈出国旅游去了。你说我倒想起来,回头看看欧洲有什么你想要的土特产。

李懂一边想欧洲那不能叫土特产吧?一边说:我觉得回云南不合适。

顾顺:怎么不合适?

他在部队时的习惯并没有改变,笑起来拽,李懂私底下觉得露虎牙还有点可爱,可不笑时五官冷厉,哪怕不刻意也显得气势逼人。

李懂叹气: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爸我妈各自都有家庭了,我好几年不在,这个时候回去,算也不算一家人,大过节搞得大家尴尬多没意思。

顾顺看了他好一会。

顾顺说:李懂,要是你顾虑我们俩的关系,你可以先不和家里提,我不介意。

李懂心里头窜起来一股火,又压下去:不是这个原因。

他和父母是分别通话,分别暗示过自己的现状,没有挑明,但他想两边都明白。他妈妈的语气软和些,他爸爸只叫他回去,没说别的。

所以他并不是不想坦白他和顾顺的关系才不愿意回云南的。

他是……他甚至都不想用回这个字。他离开那座城市太久了,久到拼命搜刮也只有回忆,谈不上任何眷恋之情。他的家这里。云南,如同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一些人,于他是陌生的,又是切割不断的。

他没有说。他说过。在临沂号,在某一片荒漠里,在某一道海浪声中,他把自己的过去默默倾吐给了顾顺,如同一本摊开的书。所以他以为不用解释,他以为顾顺明白。

顾顺:我明白了。

可他不相信顾顺真的明白了。

回云南的事就这样搁置下来。可是假期已经调出来了。有一次他碰到顾顺的笔记本电脑,画面变亮,显示是航班查询的网站,目的地是云南。

他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顾顺是为了他,但顾顺不是他,他和顾顺不一样,哪怕顾顺是为了他,是关心他,这样的关心……他宁可不要。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眼看春节一天天逼近,各种12306卡顿的沙雕段子已经开始在网上流传。李懂准备和顾顺好好谈谈,哪怕是去云南——回云南,也得先把话说清楚。

结果顾顺又一次延迟下班时间回来,先拿冒出来胡茬的下巴蹭蹭李懂的脸,说:有个同事带队做野外生存营出意外受伤,我顶他的班,抱歉,春节不能陪你了。

李懂一把推开他,动作到一半自己后悔,把手收回来,别过头,说:哦。

顾顺咬牙,虎牙卡在嘴唇上: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李懂: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顾顺:你不是不想回云南吗?正好,不用回去了。

李懂说不上脾气多么好,话没从心里过脱口而出却是第一次:怎么,我一个人就不能去云南?

顾顺深吸一口气。

这是他从部队带出来的习惯,李懂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代表顾顺接下来不管说什么,是出于完成任务的目的。他在冷静,把注意力集中在任务上。任务。这根本不是任务。

李懂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在生气,他还害怕。他制不住自己这股怒火,但他又怕自己把怒火发泄在顾顺身上。他从顾顺身边钻过去,套上鞋拧开门:我去所里一趟。

所里根本没事。他套着皮鞋一路跑步过去,刚下过雨,路面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洼,带起来泥水溅进他鞋里把袜子都打湿了。跑到派出所他似乎冷静了一点,仿佛在舰上出操之后。心里那股火还在。他知道没有。

今天轮到老马值班,正用电脑看重放的球赛,看见他鞋湿袜湿的样子莫名其妙,推一罐啤酒过来:有事?

李懂把酒推回去。退役了,他还是没有养成喝酒的习惯。

老马见状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他接过来捂在手里。

李懂:老马。

他本来叫叔,救了老马之后老马死活不让他叫,待久了,他干脆和其他人一样直呼其老马。

李懂:你和嫂子吵架吗?

老马:吵,怎么不吵,别说吵还动手哩。

老马: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啊,摔碗摔盆啥的,可没打人。

李懂:嗯嗯。

老马:和女朋友吵架了?

李懂:嗯……闹了点矛盾。

老马:普通,哪有处对象不吵架的。像我和我媳妇,越吵感情越好。

李懂挠头:怎么说,也不太一样。

回想起来,他竟然觉得在临沂号时是最单纯的。虽然没有在一起腻歪的时间,虽然不能公开。后来顾顺去了委内瑞拉,他去了狙击手训练营,两个人都盼着见面。见面了也不能相聚,那时他暗暗想象过退役后的生活。像一关一关地过来,他们都算全须全尾,有了稳定的工作,有了合起来还算不错的收入,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相处的空间和时间,有了虽不完美但平和的生活和一份不再随时牵系着生死,能够平淡经营的爱情。

仿佛HAPPY ENDING,可他为什么不觉得有那么快乐呢?

有时候他会想,李懂啊李懂,你真是不知足。

许多战友没能回来,闭上眼睛,他就会想起他们的脸孔和名字。他知道自己拥有的这些是多么的值得珍惜,可到了面对的时候,这份自觉并不足以支持他去享受这一切。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回来。顾顺也没有。他们不过是两个暂时被安置在这里的士兵,接受了一份平安度日的任务,蹩脚地,又是尽责地执行着。

说不上哪里不对,哪一处龃龉都是极小的,不值得说道。这样极小的龃龉积聚着,日复一日,仿佛一根根细小的针。人可以忍受刀枪,身上被开一个洞,血汩汩地流出来,却很难以忍受无时无刻行走在一丛细小的针上。

这些话他说了一半吞了一半,老马大约没太明白,还是安慰他:有架吵比想吵没得吵强。

他回家去,顾顺已经换了一副笑脸,跟他道歉。他也道歉。默默地,两个人的距离却像是在滑开。

饭桌上,顾顺讲了自己的工作安排,小心问他自己春节还能空出几天来,要不要两个人一起去哪里旅游。

李懂笑笑,随口应声。他其实没有答应。他也知道顾顺没有当他答应。

第二天佟莉要来是早说好的,只是顾顺那边因为同事受伤工作安排全乱了,被临时抓去上课,所以李懂就一个人来了。

李懂:原来只要待在一起就够了,甚至,觉得他能活着就够了。现在明明条件好很多,为什么反而不满足了?为什么总是看到他不好的地方?为什么明明知道不应该还是会发火?为什么该是开心的却不开心?为什么?这叫什么?

佟莉:这啊,叫过日子。

李懂哑然。

佟莉略起身,探过来半个身体揉他脑袋。原来在蛟一佟莉偶尔会这么做,带着亲切逗趣与关爱。

她说:要是换一个人呢?

李懂插话:我和顾顺……

佟莉摆手:知道,求别秀。假设啊,你不是和顾顺,而是和一个朋友住在一起,你会有这些想法吗?

李懂想了想。

佟莉:比如,换杨锐,徐宏,或者陆琛?

李懂摇头。

佟莉:李懂,你的性格我了解。你连当初拽上天的顾顺都能降服,现在的顾顺你还怕他不成?

佟莉:所以啊——

佟莉:——就因为是顾顺,你才没办法。

她又岔开话题:在部队的时候我们都需要一点东西来提醒自己我们是军人,又不只是军人。陆琛爱调理狗,杨锐侍弄花草,都是为了告诉自己除了训练和任务之外我们还有生活。

她说:但现在不一样,现在我们只有生活了。说实话我不习惯,化妆,穿高跟鞋,听别人在背后说女人就该如何如何。

她说:我想过,我们经历的那些,失去的那些,就是为了让我倒水的时候听别人嚼舌根?什么狗屁。

她说:可是我们舍命保护的不就是这些狗屁吗?

她侧头看向窗外。

她的眼角有一些湿润。

家常菜馆的窗外,马路上来回流动着车灯,这一侧是白色,那一侧是红色,夹杂间歇来往的行人,路边红绿灯来回读秒。微湿的鞋底碾过地砖,留下一个个脚印,没来得砌好的花坛被野草拱坏了一块,塌在人行道边上。

美好,不美好,细小的,无尽地,交织在一起。

佟莉说:像这些抱怨我只能跟你说,跟现在的同事说他们不懂。有些话只有对有些人才能说,才会说,才想说。因为是顾顺,你才会有脾气,因为是顾顺,你才会不满意。

佟莉说:你们没变,但是你们已经不在蛟龙了,你们在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可以受伤,可以痛苦,可以软弱,可以说着无用的话做着无稽的事的地方。

佟莉说:你俩一个模样,傻愣愣的,也就是以前老蜜里调油的,不知道拌嘴是什么概念。

佟莉翻个白眼:过日子不就这样吗?

他们所守护的,所追求的,不就是这些吗?为小事所困扰,所烦忧,平凡的权利。

李懂涌起愧疚:我……

佟莉制止他:别。

佟莉:我们这些老战友见一面不容易,所以你们可好好过吧,别难得见一次还耸眉搭眼的。

临走时他把佟莉送到酒店大堂。

佟莉:你回去吧,天气预报刚说晚上有雪。

李懂:没事,我带了伞。

再一想糟糕,顾顺是绝对不记得要带伞的。带一把忘一把,全存在培训中心,家里的伞都要给他带空了。

他赶紧往回走,还不忘约佟莉:有空我和顾顺再请你吃饭。

佟莉在后面答应:哎!

李懂冲回家,前脚进家门,后脚开始下雪。这时间顾顺该下班了,他打顾顺手机,关机,打培训中心电话,说顾顺已经走了,以及,果然没带伞 。

顾顺和他一样,心里有事就爱出去跑个圈出身汗,大约是军人的共性。他正愁不知道去哪里找人,雪眼看越下越大,虽说蛟龙不至于一场雪就冻病了,他还是操心。也许真的是不在部队了,人变得患得患失许多。

他正打算打电话到小区物业那里去问,门口哗啦一声,门打开,一个高大身影闪进来。还记得穿件厚外套,没拿伞,积了满头的雪。

李懂和佟莉喝了几杯,刚才一着急酒上了头,看东西有点模糊,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白头发的顾顺。

他知道那不是。他忽然意识到那可以是,他站在家门口,迎接一个花白了头发的顾顺。

就好像若有一天他们都白了头发,佝偻了背,顾顺也会站在这里迎接他。

那些事,那些细小的龃龉,绵延着的,没有尽头,这一桩消了,下一桩冒出来,没完没了。他好不容易调出来的假期报了废,该怎么跟同事解释;老马的侄女上次给他煲汤,他不知情就喝了,不知道怎么还人家,还没敢告诉顾顺;不想回云南多少有顾顺的原因在,不过是家里已经够复杂,他不想因为顾顺变得更复杂,更不想要顾顺去面对一些本来不该由他面对的矛盾;他看顾顺也是越来越不顺眼了,原来怎么看怎么好,现在哪看哪是毛病,还全是以前没发现的。

他是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人,是战场上的神鹰,是弹无虚发的狙击手。

如今却被囿在这样的小事里。

而且会就这样下去,直到他们都老了,变成两个互相埋汰,看对方不顺眼的老头子,一起慢慢地佝偻着背在路上走,回忆一下往昔的荣光,顾顺一定会说:哥在伊维亚的时候——

他拥有这些,他拥有了和顾顺一起慢慢变老的机会。

而许多人没有了。

他想起石头。他想起庄羽。他想起佟莉。他想起陆琛。他想起徐宏。他想起杨锐。他想起罗星。他很开心。他又很难过。他没有受伤,没有失去什么,相反,他幸福得要命,但是他的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止都止不住。他蹲在玄关的地板上,眼泪不停地流。

顾顺被吓到了,几乎滑跪过来,一把将他搂住,摸来摸去,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摇摇头,搂住顾顺的肩膀。他的手插进顾顺的头发里,落在上面的雪块融化了,化成冰凉的水顺着他的手腕流进上衣的衣袖里,湿乎乎凉飕飕的一片。顾顺的头发慢慢变回黑色,手也落在他的背上,没再说话,一下一下地拍着他。

他回来了。

他们都回来了。

直到倾盖成白首,依然如故。



-完-



打鸡血之作。

我是无BGM派的,就是不会用歌来培养气氛再写。这一次想推荐一首歌,配着看或者看完听都不错,单独听也可,是首好歌来着。

Paloma Faith的《Just Be》(呃我搞了半天贴不了歌麻烦大家自己到各个app找找了,挺好找的。


番外: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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