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呱呱呱

只闻其声,不见其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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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驹案 下

 

唐朝背景。来自我魔改后的某电影AU,应该都看出来了……

一个没有感情的城管金吾卫X一个搞事的前犬儒派哲学家舞师

警告:私设/大量时间线变动/bug/xjb编/废话多/cult



接下来发生的事可以概括为七个片段。


第一个片段理所当然发生在鬼市。蛛网般交织着的黑色水路上,小船正慢慢地飘着。它奇迹般地避开所有危险的岔路,只选择人迹寥寥的地方,那里的住民对它漠不关心。最终它回到了起点,那块位于地裂正下方的礁石。船尾轻轻地靠在礁石上,略微摇晃,停住了。

然后过去了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船底的食人鱼换了三批,它们一开始是冲着血腥味来的,后来发现鬼市的船经过专门设计,曲线型船身能抵抗它们从水面上袭击,水面下的船体则浸透了桐油。一条失落的鱼愤愤地咬了船底最后一口,发现这种浸过的桐油的船板咬不穿,反之能够帮助它去除牙垢,还有给牙齿抛光的效果。这一消息迅速在鬼市水系内的数个食人鱼群落中传播,大批食人鱼慕名而来,聚集在船四周磨牙,利齿与船板来回摩擦,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黄景瑜就是在这样的吱吱声中醒来的。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清化坊的小摊子上吃馎饦。馎饦没了。他把碗啃了,吱吱响。

醒过来才发现是他饿了。

他饿得头晕目眩——也有可能是失血造成的——胃阵阵抽痛——这就一定是饿了。

他一边听着自己肚子的轰鸣一边检查伤口,血已经止住。他还渴,且有了初步脱水症状。综上,他判断自己昏迷了一天一夜。

那尹昉呢?

地下水系与地面水系走向一致。鬼市的水路一定连到洛阳城地下的水路。传言洛阳有利用地下水开凿的暗道,掌握在皇室手中。

尹昉知道暗道吗?黄景瑜不再想了。想不出答案的。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该做什么,或者说该回去哪里。

该回去哪里?

洛阳。

每个人最终都会回到洛阳。


第二个片段发生在地面临近地裂的一棵歪脖树边。黄景瑜把白马拴在这棵树上。当然尹昉的青灰马也拴在这棵树上。等黄景瑜饥肠辘辘、脚底抽筋地爬出地裂,爬回地面,看到歪脖树边只有白马,青灰马不见踪迹,树周围本来有一些干枯的草根,如今被吃空了一个圆,半径约等于拴马绳子的长度。

尹昉没打算回来,他早就想好了要在鬼市甩脱黄景瑜,或者把黄景瑜杀了。袭击到底是冲谁来的?做戏?尹昉背后那人的一石二鸟之计?

黄景瑜甩甩头,好像这样就能把满脑子问题甩掉。

白马气得要死,它也饿了一天,刚刚结识的同伴还甩掉它跑了,荒郊野岭,四顾无马,半夜来头猛兽把它吃了怎么办?闹鬼怎么办?那两个人类怎么回事?

当它看到黄景瑜,被他吓了一跳。这人类惨兮兮的,脸色煞白(失血加上一天未接触阳光),嘴唇干裂(缺水),也被自己的同伴甩了(?),一脸呆滞的样子不停摆头,看来脑子是瓦特了(它是一匹正宗的吐谷浑马,在扬州一代育种,故熟悉吴语)。它不自觉地就有点同情黄景瑜,没办法坚持自己的立场,在黄景瑜解开绳子跨到它背上的时候没反抗。

夜已经深了,黄景瑜饿得头发昏,加上没有天象学知识,不能判断具体是哪个时辰。他只能寄望于白马跑得快一些。但它是吐谷浑马,速度有限。

白马在夜色中疾驰,远处的洛阳不动,星月飞速从马的两侧向后退去。一片暗色笼罩在洛阳的头上。


在第三个片段中尹昉仿佛是突然出现的。

人人都知道他不见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突然他就从皇甫宅的一角钻出来,站在准备的队伍里。

他失踪了一整天,这会儿站着,完全看不出和一天前有什么区别,好像这一天压根不存在。事实上对在场的许多人(主要是宾客)来说昨天就是不存在,说得更准确一点,是从皇甫夔摔倒到现在为止,这之间的时间不存在。其实是两天。

据小道消息,经过仆人的缜密计算后被小心挖掘出来的皇甫夔受伤不重——他的左胸第三根肋骨骨裂,大夫没有诊断出来。这不重要。——主要是受到了惊吓。

经过一天休息,今日皇甫宅的宴会照常举行。

皇甫夔坐在从南市购买来的团花纹羊毛毯上,身体由四名侍妾与一堆鹅绒坐垫支撑住。宾客纷纷来和他打招呼,行礼如常,彼此心知肚明,又一同假装失忆。这不是病症,更非被偶然激活的集体无意识。相反,这是一种极其精妙的算计,是无需言语即能达成的默契的装聋作哑。能够明白这一层道理的人一定具有经验与相应的政治智慧,而他们所共同营造的这个场景又是如此的荒谬——所有的人都知道皇甫夔前天跌倒了,摔了个狗啃泥,所有的人又都装作没见到他当时的丑态,更没揣度过其后的龌龊。每一个人出于理性的行为在此处催生出一种非理性。这种变化既不是物理的,也不是化学的,而是洛阳的。

尹昉正是站在这场表演的边缘。——没错,表演。在表演即将开始之际每一个人已经开始了自己的表演,他们领到了角色,站在被安排好的位置上,说出台词。这是他计划好的,他也正扮演自己的角色。

而他突然感到了一种无力。这是一种好不容易将散落满地的鞋配对收纳好之后第二天早上又看到它们胡乱摊在外面的无力。

怎么还抄王小波呢?

噫,哪能抄王小波,分明抄的转了二百八十八手的盗版王小波。

——为什么是二百八十八?

尹昉:吉利吧。

他答得漫不经心,连紧挨着他的乐工王都没能发现他刚刚打破了一面墙,或者他的手背在身后,在自己的裤子上偷偷揩手,手指尖有血的气味。


第四个片段开始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中。随后马蹄声戛然而止,本来掩盖在下的肠肚鸣叫声就变得响亮起来。

黄景瑜有点不好意思。可是他太饿了,胃里面像从鬼市外带了一条食人鱼,不停地滚,咬住他的胃壁不放。

白马停在紧闭的洛阳城城门外。城门要到五更后才会开启。守城的城门郎恰好是黄景瑜的熟人,打着灯笼过来,给他带了一把伞,被他婉拒。灯笼的火光在夜风中飘摇。白马十分焦躁。黄景瑜也想赶快进城。但是没有敕令擅自开闭城门是要受绞刑的。他只能等着。

幸好,就快五更了。那时会响起晓鼓,洛阳的城门将由外至内依次打开。具体过程为:

五更,听击第一遍鼓。

听击第一遍鼓后一刻,洛阳城城门开。

第一遍鼓声绝,皇城城门开。

五更某时,听击第二遍鼓。

听击第二遍鼓后一刻,宫城城门开。

第二遍鼓声绝,宫殿门开。

这一过程由数批门仆与城门郎根据击鼓时间互相配合完成,击鼓时间则由门下省参考空气颗粒物密度、门仆脚程、城门重量等后制定。在帝国的计划中,洛阳应当像一座精密的机器,以晓鼓为启,在绝大多数人醒来之前便安静又有条不紊地运行起来,又好似一朵牡丹,在即将到来的朝阳中逐渐绽放。——如果哪一个步骤出了差池,从上至下所有相关人员均得受杖责,这事关帝国的面子。

洛阳自己倒是不在乎。它忙着呢。如前所述,洛阳并非不眠,但总有那么几个洛阳是醒着的。黄景瑜正是要去找这样的一个洛阳。说不上找,他知道它在哪里,也知道它要做什么,但是他被拦在了这个唐帝国东都洛阳的城门外,焦急,饿着。

今天气温较低,湿度大,门下省综合数个条件考虑,决定将击鼓时间提早一个弹指。参考《摩诃僧祇律》,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为三十须臾,则一个弹指等于国际单位制的7.2秒。

而这不过是徒劳罢了。


第五个片段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正如两天前,或者按照在场宾主所默认的记忆修正,昨天,火把一样照亮庭院的四周,并将舞台托在中间。正在独舞的舞者穿一身素色服装,却戴了一张极华丽的傩面。他手持一柄双轮六环锡杖——铜制,镀金——每做一个动作,杖首的六环便彼此撞击,发出清越声响。乐班奏出幽幽乐声,舞者结印,模仿僧人行路,一步一摇锡杖,神态虔诚。

这是以戏入舞,跳《目连救母》做压台前的垫场,故从原本的剧目中取一小段,只跳七月十五目连以锡杖破地狱门一节。

目连一游地狱,未见其母;二入阿鼻地狱,见到母亲但不得解救。故目连的步履蹒跚,衣衫破烂,面容哀戚。傩面是金子打的,表面抛得特别光滑,甚至给人一种反射率超过了100%的错觉,火光由其反射,跃到锡杖上,向四面八方乱跳,闪得舞台附近的人根本睁不开眼。

只有跳向上方的光被紫牡丹树的枝杈悄无声息地吞掉了,那是一片模糊的暗影,越往深处越不可见。

七月十五日,目连准备百味五果、汲灌盆器、烧香燃灯、超度先亡,终于合众功德,来到地狱门前。

傩面金光灿灿,连哀容看着都不像那么回事,反而被火光漾成一个笑的样子。舞者高高举起锡杖,抬起裸足,定格,而后踏下。

钹声一响,舞者垂头。一十六名高髻金冠身被璎珞的舞伎由象征地狱大门的一侧出现,代表佛祖借给目连的威神之力,迅速将舞者淹没。她们无一不是身形曼妙,四肢修长,只着裙衣与绶带,上身无存缕,以金线描绘图案衬托肌肤的颜色。

紫牡丹喷薄出香气,如旭日洒下光芒,无一处不至。舞伎们开始摆动腰肢,积在空气中的香味随之动起来,皇甫宅的庭院如同被搅动的乳海,花香掀起狂潮,将人群吞没,又吐出。人们被高高地抛到了这香气的浪头之上,无一不注视着浪潮的中心,那宝相庄严,舞姿整齐划一的一十六名舞伎。不,她们一定是天女,否则何以解释这舞蹈的喜乐?连奏乐的乐人也痴了。——还有乐声吗?没人在乎。

因为这支舞太美了。看哪,那莲花般的步伐,那指尖描绘出的锦绣图案,那肌肤的光泽,是象牙,是佛的舍利,那腰肢,淌着蜜,上面绘的金线化开了,隐进肚脐里,钻进乳沟里,顺着腰侧的曲线滑向大腿,旋转着,一圈,又一圈。火焰也为之臣服,与金线交相辉映,专注于勾勒她们美妙的轮廓。

白玉琱钗燕,黄金凿步莲。

箫吹凤台女,花献蕊宫仙。

香雾团银烛,歌云扑锦筵。

请将供奉曲,同贺太平年。

没有观者可以再挪开目光,他们将紫牡丹花香深深吸到肺里,沉醉在这从未体验过的极致的美中。是这么美,只有洛阳的十分之一能企及。


第六个片段的主角是乐工王,倒不是因为别的,在场就他一个患了过敏性鼻炎。

事情是这样的:他有过敏性鼻炎。皇甫夔买下了有紫牡丹树的宅院。皇甫夔要求左教坊在宴会上表演。紫牡丹树开花了。他一闻花香味就打喷嚏,眼泪鼻涕狂流,喉咙发痒,鼻孔堵塞,睁不开眼。

尹昉帮了他一个忙,告诉他可以到鬼市去想办法。他由尹昉引荐,买到了一个香囊。虽然贵了点,要整整一两钱,不过确实管用,香囊的香气清新醒脑,能让他不受其他味道的影响。

所以一开始他是想,怎么没有人听到呢?

那是种极细微的声音,不比火舌舔舐木炭的声音大多少。但是音乐早就停止了,他也不好意思一个人演奏,干脆抱着手看。不一会他听到了那个声音,轻轻的,一下一下,续成一片。他听出来那是一种沙沙的声响,找来找去,是从头顶上方传来的。

他抬头看,但是紫牡丹树长得太茂盛,树冠大到几乎盖住了整个院子,仅余的几处空隙是宅子建筑的屋顶。他拼命抬头,脖子都酸了,也只能听出那个声音是被紫牡丹树一层又一层的树叶隔在外面的。从这里看,只能看到一朵朵紫牡丹花,之前还只有婴儿面那么大,现在都快长得跟成年男人的头一样大了,坠得不少枝条垂了下来,被花朵的重量拽着弯曲出一个弧度。

火盆喷吐热气,潮湿的热风在人群间卷着乱流,吹得乐工王在早春之际汗流浃背。但是紫牡丹树上一丝动静都没有,绽开的花朵连动都不动一下,这么一看倒跟挂了满树死人头似的。——乐工王被自己的脑补吓了一跳,赶紧移开视线,去看一十六名舞伎跳舞。

他发现所有人都疯了。

他们在哭,他们在笑,他们离开自己的坐榻,自己站着的波斯锦地毯,一个个跪倒在泥土拿手拼命地抓着地。泥巴嵌到他们的指缝里去了,他们开心得难以置信,拿头拼命往地里钻。饮酒的人不再饮酒,吃的人不再吃,交媾的人不再交媾,他们都哭哭笑笑的,甩着头,乱滚着。乐班早就不演奏了,他隔壁那个弹琵琶的把琵琶砸烂,将弦扯下来一根根塞进嘴里,划拉得满嘴血口子。舞台上那一十六名舞伎也是。她们总不会也疯了吧?

她们真的疯了。说不清她们是太快乐还是太痛苦,一个个张开口,鼻涕眼泪流满脸,比过敏性鼻炎发作时的乐工王还惨。她们的涎水从嘴角流到了脖颈上,火光闪烁中,与满身金线一同明灭。

但她们还在舞,因为停不下来。因为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乐工王跌坐在地,箜篌从他手中摔出去,折断成两截。

拿手挖泥土的人们折断指甲,从指尖流血。但他们的表情是快乐的。以什么标准去判断他们快乐与否呢?他们快乐地流着血,挖着土,剥掉自己的衣物,在地面上匍匐,攀过彼此赤裸的身体。他们发出笑声、哭声,手指插在泥土里,血把泥土变得湿泞,搅和出声响,舞台上舞蹈的一十六名舞伎还在不停地踩着舞步,舞台被踩出一阵登登声,砸烂的乐器有时被爬过的人踢开,撞到一起发出金属声音。

尹昉去哪里了?这个念头只在乐工王脑海中一闪而过。

众多声音中还有那个沙沙声,来自人们头顶上,一刻未停,怎么都不下来。被挡住了。

是雨。

下雨了。

乐工王的理性支持他做出这样的判断,事实上他很想把香囊扔掉,然后和这些人一起爬。他绝望地意识到这是摆脱眼前疯狂景象的唯一办法。

那洛阳呢?

洛阳津津有味地看着呢。它早疯了。


第七个片段结束在黄景瑜冲进皇甫宅的那一刻。不,没那么快。

他第一个冲过城门。白马撒开蹄子狂奔,他一手握缰绳,一手抓着熟人城门郎塞给他的两个饼。都冷掉了,干得发硬,拿手指一敲梆梆响。所以他嚼得很费力,马又跑得快,他只好干咽,吞下去的饼全是一块一块的,有棱角,随着马背颠簸不停硌他的胃。

雨下得很大,一开始还稍微滋润了下他的喉咙,到这时已经将他淋得透湿。雨从他没进洛阳就开始下了。他的想法是对的,尹昉在等一场雨。

鬼市与洛阳城的地下水系相连。洛阳城的地下水又来自哪里呢?

通济渠。

通济坊,西市,望仙桥,正好是通济渠水道经过的路线。

如果说黑马是接触香后受传言影响产生的错觉,那么——

黄景瑜拼命吞咽瓷片一样的饼。

——香下在水里,顺着通济渠向下游蔓延。通济渠与通津渠在淳化坊西南角交汇。为什么下在水里?这种香除非嗅闻,靠饮用发挥不了作用,不然何以只有几例报案。水。

植物。

食用毒草的动物比毒草更毒。同理,吸收了有香料的地下水,紫牡丹树中的香会比香料本身更浓烈。

这个叫做生物富集作用。

尹昉不只编舞,他还在等,等着紫牡丹开放。这是个耗时漫长的计划,皇甫夔未必知晓。不,他肯定不知道。

曾有发香器大如豆者,闻长安四面数十里中。盛开的紫牡丹一定能香漫整个洛阳吧。

但尹昉等着一场雨。

香气融进雨里,就再也不能侵袭洛阳,只好同雨水一起流到洛水里,流到暗河里,也许会被鬼市的食人鱼吞掉一些吧。只有被紫牡丹覆盖住的皇甫宅躲不开香气,在那顶树冠下的洛阳是什么样,黄景瑜想不来。

他想尹昉现在在哪里?

为什么等着雨,是心慈手软,网开一面,还是计划之中,故意为之,还是——

皇甫宅马上就到,黄景瑜将手里剩的半个饼扔掉,长了个心眼,先从袍子一角撕下一条浸透雨水的布条,包住脸,然后滚鞍下马,借着马奔驰的余势冲进皇甫宅的大门。

未遂。迎面而来的香气像块铁板啪一下砸在他脸上,砸得他眼冒金星,四肢发软,才塞进去一个半饼的胃又绞痛起来。他只好往后退,途中发现了缩在墙根的乐工王,一起拖出来。

乐工王瑟瑟发抖:疯疯疯疯疯疯疯疯了。

黄景瑜一连打了个好几个喷嚏,猛吸鼻子,问:你怎么没事?

乐工王指指自己腰间挂着的香囊。

黄景瑜撕下一块湿布条给他,将香囊一把扯下来:借我用。

他没等乐工王答应又冲回去。这一次香气弱多了,虽然还是腻腻地糊在人身上。空气因浓郁的花香都变重了,而泥土变得松软——他不知道是因为被充分挖掘过——好像走着走着会陷进去。赤身露体的人们身上抹满不知从哪里沾到的血,都没力气了,只交股叠臂着堆在一起。唯有舞台上的一十六名舞伎还在舞蹈。

她们也想停下来,她们做不到。又或者她们不想停下来,有什么东西在她们的脚底点火,一股力量驱使她们只能不停地跳下去。舞蹈。她们跳的不是《四方菩萨蛮舞》,而是《十六天魔舞》。

舞蹈为什么会伤人?洛阳那么美,它的美可以伤人。舞蹈为什么不可以?

黄景瑜无暇,也没有能力去解救她们。他继续朝里走,花香仍挽着他的脖子想勾住他。他在找皇甫夔。如果尹昉只有一个目标,那一定是皇甫夔,可皇甫夔去哪里了?

忽然,他听到咚的一声。

是一朵紫牡丹落地。花终于开尽了,喷发着余香,由树枝上跌落下来,人头那么大,约摸也有人头那么重。然后第二朵。第三朵。紫牡丹咚咚落地,舞台上的一十六名舞伎率先被砸倒,起来后哭着连滚带爬离开舞台。第四朵。第五朵。被压弯到极限的树枝弹回去,油亮厚实的叶子也落了,从枝杈间成团成团地往下掉。皇甫宅内如同在下一场紫牡丹树的雨,咚咚响的是花,索索响的是叶,树枝则像弹弓一根根被弹到空中,然后断了,摧枯拉朽,噼里啪啦。

第六朵。第七朵。人们终于醒了,给埋在堆积的叶片里,不时被花或者树枝砸到脑袋。他们意识到了疼痛,也意识到了自己衣不蔽体,好在有树叶。仆人与主人抱在一起,此时只能尴尬地避开彼此的目光。极乐的洛阳远去了,迎接他们的是这个冰冷又酸臭的洛阳。——雨势渐弱,堆积在各个角落的垃圾已经被充分浸泡,正蓄势待发散播发酵的臭味。他们甚至有些怀恋不久前的疯狂。

但他们不会说。就好像他们之前在皇甫夔面前绝口不提黑马的事。

皇甫夔到底去哪了?

黄景瑜不得不闪身到亭子下避开掉下来的树枝。他遍寻皇甫夔不着。原本堆满鹅毛座垫的地方还留有余温。他继续向亭子深处走去,走到相连的堂内。

雨就要停了,紫牡丹也已落尽,只剩一个结局,结局却是最难的。

他要找到皇甫夔,然后呢?

他没有想过。他不习惯想太多。

这一次他忍不住想了。

然后呢?

尹昉呢?

他走到尽头。墙壁是温的,他摸上去,手指扣进看不见的缝隙里。墙壁移开,他正要进去,一丝风逸出来,他本能闪开。

皇甫夔肥胖的身影钻出密道,向室外狂奔而去。

短短一瞥,只够黄景瑜看清他的表情。那是张多么安详喜乐的面容啊,如在极乐世界。

皇甫夔大喊着:黑马!黑马!

他也赤裸着身体,却没有丝毫尴尬,不像庭院中的其他人。他如同一个天真的孩童,璞玉无瑕,吟着这世界上最叫他快乐的词句。

他叫:黑马!黑马!

他不快乐吗?没有人比他更快乐。

连他受伤的腰和背都好了,跑得飞快,黄景瑜在后面死追活追没追上,眼睁睁地看着他跑出皇甫宅的大门。或许是他想尹昉可能也在密道里,因此慢了一步。

皇甫夔奔出大门,从惊恐的乐工王身边跑过。黄景瑜只差着一臂的距离。雨停了,雨云自西向东,缓慢地挟着雨朝前移动。天迫不及待地亮起来,从雨云薄薄的尾巴里透过点光线。黄景瑜伸出手。一队负责清理东都库藏的宫人正赶着驴车,将一些贵重品搬回长安。车里满满地装着一件又一件艺术品,主要是铜器,比如西汉年间流传下来的一组十六个铜人马,完好的只剩这两个,其中一人执钺,一人执戟,铜锈遍布,已近黑色。

皇甫夔迎头撞在铜人手中的钺与戟上。

他安详喜乐的面容凝固了,就这样,再也不会变,缓缓下滑。本来插进他肚子里的钺与戟也因此朝上划开他的肚皮,从胸口一路到喉咙,最后划开他的脸,刃沾满血,滴滴答答落下。

他滚了半圈,仰面摊开来。朝阳升起了,从雨云边露出的第一丝缝隙洒下来,落在皇甫夔的身体里。他的脂肪混着内脏和血流到积着雨水的水坑里,泛起一股股泡泡,被朝阳映出可爱的粉红色。

又是洛阳一个平凡的早晨。


他们终于来到了结尾。

他们都已经不在洛阳,或者说,不在普遍认知里的那个洛阳。他们都还在洛阳,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洛阳。

而尹昉要走了。

他已经渡过了洛水,黄景瑜追不上来,哪怕这里的河道是最窄的。

白马追着雨云,直到追上了雨云。从洛阳方向来的雨下到了这里。它还会下到很多地方。比如两年零七个月后李崇福的藏身处,黄景瑜也在那里,是搜寻叛军的主力。再比如五年零五个月后的长安城,它会滴落在黄景瑜的鼻尖,顺着鼻梁上的血流进他已经失去生命的眼眶里。

但那都是未来的事。永远有无数个洛阳正在发生,连洛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走向哪一个,更别提这两个人了。

未来是不确定的,洛阳唯独知道这一点。

好比这一刻,隔着因雨而涨,或许还掺了一点香的洛水,黄景瑜看着尹昉。他被雨淋得够够的,绝对着凉了。

他似乎听见尹昉吹了一声口哨。

然后,一匹高大的黑马从雨幕中奔了出来,奔向尹昉。它如此健壮,脸上的骨头却像是一根根扎出来的,鬃毛更是一种可疑的,飘忽的灰白色。

尹昉跑向它。隔岸,黄景瑜和他一起朝那个方向跑去。他看到尹昉翻身上马,然后终于看向自己,只短短的一瞬。

他们被雨云笼罩着,隔着岸对峙。黑马对着白马,尹昉对着黄景瑜。

黄景瑜不得不撕破嗓子大吼,好将声音传过去。他的喉咙被干掉的饼刮伤了,一用力就疼。

他吼:工部尹侍郎涉张柬之、袁恕己案,流放岭南,后武三思矫诏,令皇甫夔先灌金水,后以曳槎之刑杀之。其妻病死信州,独子不知所踪。

他吼:是不是你?

他吼:是不是你?

尹昉也吼:想知道?

洛阳和黄景瑜一同屏息以待。

尹昉:来找我!

他策着黑马转身,没进雨幕里。黄景瑜和白马一起立在原地。

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

雨云继续东移,雨终于离去,阳光到来。自那个方向,洛阳正静静地看着他们,心怀希冀,满含慈悲。



-完-



(按首字母排列)

主演

黄景瑜 饰 黄景瑜

洛阳 饰 洛阳

尹昉 饰 尹昉


特别出演

白马,长安,德谟克利特,鬼市,公输班(鲁班),胡饼*N,隋唐大运河,太常寺太卜署的官员们,薛定谔的猫,乐工王,一位不知名的城门郎,紫牡丹等


特别感谢

王小波,徐克



彩蛋

七个片段的正确时间顺序。

③→⑤→①→②→⑥→④→⑦



本文写作过程中没有洛阳受到伤害。

No Luoyangs were harmed during the making of this fic.

洛阳只有一个。

There is ONLY ONE Luoyang.



-完-



本来想列个表把我自己知道的bug列一下(当然我不知道的肯定更多),但是好饿啊懒得弄了(喂

这个脑洞是临时冒出来的,资料也是临时找的,看得很急,有很多纰漏,大家随便看看就行了,没有参考价值。

比如量子力学是一门很严肃的科学。

参考了包括但不限于《旧唐书》《新唐书》《太平广记》《唐两京城坊考》《洛阳伽蓝记》等。

可以听一下的歌:IBEYI-River

我是真的饿到和茶老师讨论了干锅花菜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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