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呱呱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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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02年我还在搞红海。

还搞正副队。

还捅刀。

一个很——长的故事,但没什么情节。一把拖了很——长的刀。(反正我觉得挺长的,貌似太长lofter都不让我一次发完……

当友情向看也行,当爱情向看也行。带一丁点顺懂。就一丁点。

我对军队系统的运作不是很了解,如果有错处还请见谅。



徐宏半路遇上了认识他的学生。下课铃还没响,不过今天是周五,这又是上午最后一节课,学生们匆匆和他打个招呼,朝楼梯口的方向跑过去。

等他走到教室门口下课铃才响,里面早走空了。陆琛用右手将教案一本本垒好,还拢了一下,然后抱起来。徐宏站在门口等着。陆琛不喜欢别人帮忙,也不需要,他知道。

陆琛抱着教案背着一个黑色的单肩包过来,打趣他:徐老师来了?

徐宏回他:来看看陆老师。

陆琛表情就很扭曲:副队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都早退役了,这一口称呼怎么也改不过来。陆琛进蛟一的时候徐宏刚提的副队长,一叫好些年,到如今。

退役后他们都进了高等院校,都转了教职,一个在中部,一个在东部,难得能见上面。徐宏这一趟来是提前跟陆琛说好的。两个人一起往楼梯口走,陆琛的一边衣袖裁掉了,徐宏这才看到封住缺口是一块贴了卡通图案的布片。

陆琛顺着他的目光往左肩看,笑:学生送的。

龇牙咧嘴的简笔画脸,涂鸦风,现在的年轻人喜欢这口。徐宏也笑。陆琛很受学生欢迎。

这不,刚下课的学生里面也有上陆琛这门课的,朝这里挥手:陆老师好。

再一齐看徐宏。

陆琛介绍:这是海军工程大学的徐老师,以前是我的副队长。

学生们对陆琛的尊敬本来就带着一层对蛟龙的崇拜,这次一来来俩,一个个眼睛发亮,脚步想往这里转。

陆琛即时制止:我和徐老师还有事。不赶紧去食堂?晚了抢不到土豆烧肉了啊。

学生悻悻,一转身又来精神了,撒丫子奔向土豆烧肉。

陆琛在后面提醒:别跑太快!

徐宏半天没说话,这时候噗一声笑出来。

陆琛看他。

徐宏:你现在真是当老师了。

潜台词是以前在蛟一借着队医身份唬人瞎闹到被高舰长点名批评的皮猴样儿没给这些学生们看见。

陆琛脸一垮,又说:副队,你没资格说我吧?

陆琛:别以为我不知道,骗新兵叫你们爸爸。

徐宏再没忍住,大眼睛里漾着笑意:佟莉告诉你的?


那是在吉布提,舰队靠岸补给,他们难得能到地面上散个心。他和杨锐没得闲。当时顾顺已经去了委内瑞拉,李懂进入狙击手训练营,陆琛和罗星转回国内治疗,蛟一缺人缺得厉害,杨锐没事跑到蛟二去背着手看,看得蛟二的队长心惊肉跳,生怕他挖自己的苗苗。

补充人员的报告早提交上去,这一次批下来,大多数是从其他支队调来的人,只有一个新兵蛋子,杨锐当然要特别关照,还特别把徐宏带着好给新兵做思想教育。

三个人吃了顿饭,其实就是在食堂打饭之后坐在一张桌子上吃。吃完了说出去走走,一路上徐宏和新兵聊天,杨锐就背着手走在一边。到了海边,徐宏已经把新兵说得不紧张了,初步的信任也培养起来了。夜里无光的海面很黑,岸上的灯光只能照亮些许,即被海浪吞没。

徐宏问新兵:以前来过吗?

新兵摇头。

徐宏:那好好看看。

新蛟龙兴奋地去了,全然不知徐宏友善的大眼睛在说:以后看到吐。

杨锐坐在蜂窝状的海堤上。沙滩自海堤外又绵延了一段距离。徐宏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去,在杨锐身边坐下。

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退役的打算——只是打算,谁也没告诉。但是杨锐好像猜到了。他猜得到。徐宏知道。

两个人坐着,一齐看着新兵。新兵看着海。

杨锐:看来我还能再干几年。

徐宏:检查报告出来了?

杨锐点头。

徐宏:跟你家里说了吗?

杨锐:说了。

再没说什么。他这句话是也不是说给徐宏听的,含着也不是刻意含着那层意思。

徐宏的父亲身体不好,说生了病,眼看一点点垮下去。他母亲走得早,家里就父子两个人。伊维亚那时候他受伤很重,一直没能彻底恢复,训练还能勉强跟上,出任务时不时得提一口气,撑着。他年纪也到了,正好,可以退。

其实杨锐是一样的。

上级当然不希望蛟一的正副队长在同一时间离开,总要留一个,老带新嘛。说实话,他们心里都放不下蛟龙。当了十几年兵,都对部队有感情。徐宏有父亲这个挂碍,杨锐的双亲身体健康,家里还有个妹妹。徐宏退役,杨锐留下。都是正好的事。

但是,徐宏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留下,杨锐会不会退役?

黄饼的辐射埋在他的身体里,像一颗等着爆炸的哑弹。

杨锐:我听老队长说过,一支队伍,正副两个领头的,有时候和夫妻两口子是一样的。

意思徐宏当然明白。这句话他也听说过。而杨锐说起来,他的嗓音偏低沉,没有什么口音,一串话低低地散进夜幕里,混合着海浪声。

唰。唰。

徐宏看见他的侧脸。杨锐是小眼睛,他是大眼睛。两个人新兵的时候分在一个班,因为这项对比,立刻就被教官记住了。两个人表现都优秀,一个当了班长一个当了副班长。后来两人进了不同的支队,军区比武的时候又碰上了,又一起被海特挑走。再后来他们一起进了蛟龙。副队长杨锐补了退役的老队长的位置,徐宏成了杨锐的副队长。

十几年军旅生涯,绝大多数时间他俩在一起。高舰长刚看到他们档案的时候都乐了。后来他亲自跟两个人说的,说:你们真是有缘。

又说:都是操心的命。

杨锐徐宏面面相觑。

高舰长眼睛尖,看人准。后来预言应验,蛟一是一个比一个刺头,一个比一个皮猴。没点本事怎么降服得了这群尖子里的尖子?好在杨锐和徐宏打得一套组合拳,双人配合,把蛟一收拾服帖了,兄弟队伍遭殃了,背后说蛟一啊,倔又硬,跟杨锐似的,蔫儿坏,跟徐宏似的。

硬什么啊?这话徐宏只在心里说。他是副队长,不能丢自己队长的面子,其实大眼睛在内心翻白眼。说这话的是没见过杨锐侍弄菜的那个热心劲,还偷偷写培养日记。

偷偷地,怕徐宏看见。

徐宏眼睛那么大,想看不见都难,只好在杨锐偷摸写培养日记时装睡。后来他实在装不下去了,趁杨锐偷摸把那个红皮本子往抽屉里塞的时候出声。

徐宏:杨锐。

杨锐僵硬。

徐宏慢慢说:舰上生活这么单调,我想培养一个爱好。你觉得培养什么爱好好呢?

台阶给到这个程度,杨锐不顺着下就是傻。

蛟一在正副队长的带动下集体种菜,徐宏和杨锐一起写培养日记。有时候杨锐写,有时候他写,一个红皮本子,两种笔迹。

菜不知道割去了多少茬,蛟一的成员也换了一拨又一拨。

唰。唰。

徐宏看着杨锐。他明白杨锐的意思,正副队长分工不同,既能协作又能互补,比如杨锐不善言辞不苟言笑,徐宏观之可亲,做新队员思想工作的事一般都是徐宏来,反之杨锐能镇得住场。

有时候反其道而行之,有奇效。

新兵从沙滩上朝这里过来。徐宏叫杨锐:孩他妈,该回家了。

杨锐瞥他一眼,站起来。

正好新兵在他们面前站定。杨锐开口,表情特严肃,问:我和他,谁更像爸爸?

把新兵吓得,都呆了。

杨锐:好好想啊。

说完背过身往宿舍区走。新兵朝徐宏看过来,只得到一个温和但意义不明的微笑。

——等他明天发现自己被正副队长联手涮了,也就没那么怕杨锐了。

这是杨锐的考虑,不需要事先和徐宏商量。他们有这个默契。夫妻关系有一层是搭伙过日子,某种意义上确实和他们是一样的。

好像又不只是这样。

在那一个时刻,这个“好像”由许多元素共同构成:杨锐,徐宏,吉布提的夜,亚丁湾的海浪,新兵呆愣的脸,低沉的话语,以及他们的沉默。

徐宏故意拉下新兵,小跑两步,追上杨锐。他们并肩走着,海浪的声音陌生又熟悉,好像他们是消波块,并排堆在一起,任由海浪一次又一次梳过他们身体的间隙。

唰。唰。


新兵告诉了佟莉,佟莉告诉了陆琛,陆琛知道了全世界就都知道了。

参与了伊维亚撤侨任务的蛟一成员中陆琛是最早退役的。他那个帮他养狗的女朋友干脆地和他掰了。从那之后他一直是单身,自己还开自己玩笑:没关系,我有右手啊。

他养狗,不方便住单身宿舍,租了学校一位退休教授的房子。教授的孩子在别的城市定居,把她接过去同住。陆琛以帮忙打理藏书的条件便宜租到这套两室一厅的单元房,狗养在阳台和客厅,书房空出来。他和不少战友保持着联系,不时有人过来这个城市办事,他就买了一张弹簧床放在书房里,方便战友们留宿。

第一个使用弹簧床的人是徐宏。床垫,床罩,枕头,都是徐宏当年买的。床罩里面有皮筋,箍在床垫上,陆琛一只手也能操作。

徐宏站在书房门口看陆琛用一只手铺床,陆琛养的狗趴在他脚边上,也不知道是傻还是真把他忘了,围着他的脚嗅来嗅去。

徐宏蹲下来,手放在狗的侧腹。狗就地一滚,四脚朝天,露出肚子,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徐宏认真撸狗。

撸了一会,狗失去兴趣,站起来溜溜达达往阳台走。

陆琛在书房里叫:Happy!

Happy吐出掉在地上的报纸,作无辜状。

陆琛铺个床铺得一头汗,出来给自己和徐宏各倒了一杯水。徐宏从包里掏出分装好的药盒。陆琛看见了。

陆琛:偏头痛又犯了?

徐宏给他看药片。

徐宏:维生素B族,上次体检之后校医院开的。

陆琛点点头。

徐宏在伊维亚落了一身伤,留下后遗症也不奇怪。偏偏他的身体没出问题,而是在退役后多了一个偏头痛的毛病。

刚得这毛病的时候他周围的人都挺紧张,尤其是小惠,生怕这是什么病的前兆。只有陆琛跟他说这种病的病因不明,无法根治,只要症状不恶化就没事。

当时他就住在陆琛家的书房里。那是他第一次来,准备把父亲从家乡那个二线城市转到大城市治疗。

他带着父亲病历的复印件一家一家医院跑,排队,挂号,见专家,规划疗程。好不容易选定了一家医院开始等床位,家那边传过来消息,说父亲不行了。

他匆匆赶回去。父亲已经进了ICU,捱到见了他最后一面,撒手人寰。

他颓然坐在ICU外走廊的长凳上,坐了一会,站起来去办手续。

死亡证明,冰柜,床位费,治疗费,药费。

一趟下来他的积蓄基本见了底,根本没有钱再置办墓地。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这点,父亲临终前一再表示要葬在老家乡下的祖坟。

——徐宏父亲这边只有他这一支背井离乡,和老家的亲戚不亲近,平时没有来往。

徐宏去和老家联系,那边答应得倒是很快,不用他操心,怎么运回乡下,怎么摆灵堂,仪式怎么办,挑哪种骨灰盒,哪种墓碑,墓碑上的字怎么刻,都是现成的,钱都不要他出。徐宏浑浑噩噩地扶灵回去,只管跟着流程走。老家风俗,要头七之后下葬。灵堂是露天的,一直摆着,灵前的香火不能断,徐宏也搞不清楚自己睡着过没有,就这么一直在临时搭的棚子里坐着。

已经开始转凉了,棚子里烧了个煤炉,上面滚着热水。棚子外面坐了一桌年轻人,似乎也和徐宏沾亲,正在喝酒。

忽然棚子一角覆着的黑布被人撩起来。炭火跳了一下,一阵冷风跟着来客一同进来。

杨锐站在徐宏面前。

寸头,黑,瘦。没穿军装,穿了一身深色的便服,背一个迷彩的包。

杨锐解下包,放在一边的塑料椅子上,走到灵前,拈起三根香,点燃之后对着灵位三鞠躬,将香插好,回头拖过来另一把塑料椅子在徐宏身边坐下。

他这一串动作做得很利索,坐下来之后露出那种踌躇的样子。徐宏知道他是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杨锐的表情他不会读不出来,再说还用得着读吗?

徐宏十几年没回老家,自己都不清楚这边的情况,更不可能跟杨锐提,不知道他怎么找得过来。

他想应该由自己这边先说点什么,脑子里装着浆糊,翻了半天翻不出来一句话。

杨锐先开口。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纸包,放在桌上,推到徐宏面前。

杨锐:我代表大家包的,不多,是个心意。

白纸封上印着一个不是很黑的奠字,左下角敬挽两个字旁边没有落款。

钱肯定是他一个人掏的。徐宏能想到他那个拿着笔抓耳挠腮半天拿不定署什么名的样子,想笑。

这是父亲的灵前,他不该笑。脸上的肌肉是僵硬的,做不出来表情。最后他打了个喷嚏。

杨锐看到炉子上的水里面热着酒。

徐宏:喝吗?

舰上只有过年的时候允许他们喝一点酒,还得是在没任务的时候。他和杨锐,与其说是没有酒瘾,不如说是压根喝不惯。

杨锐:喝一点吧。

他捡出来一瓶酒,徐宏扒拉过放在桌上的一次性纸碗。酒是乡下自己酿的黄酒,有点浑浊,很香。

两个人用纸碗碰了一下,没发出声音。一口热烫的酒下肚,徐宏觉得身体的某个地方松了一点。

他问起部队的事,杨锐一件件告诉他。他知道什么不该问,杨锐知道什么可以说。两个人就这样絮絮地聊天,竟然把一升的瓶子喝得见了底。

徐宏觉得自己醉了,都看见炭火的光起了毛边,漾出来一点一点的金星。

杨锐的脸黑红黑红的,被火光照得半暗半亮,鼻子落下来阴影,小眼睛要化在一片模糊的暗色里。

杨锐:辛苦吗?

徐宏:还好。

杨锐伸过来一只手,不是拿碗那只,挺凉的,按在徐宏后脖子上。手劲有点大,按得凉意钻到徐宏的颈椎里。要是他犯偏头痛的时候也有这么只手按他脖子就好了。

徐宏感觉到身体一点一点地松开,肌肉放软下来,涌上疲惫。他往杨锐那边挪了挪,枕在杨锐的肩膀上,侧脸抵着锁骨。

杨锐的手从他后脖子挪开,移到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是好兄弟的安慰,是挚友的尽在不言中。

他的手挨着杨锐的大腿,杨锐的另一只手也搁在那里,两个人的指尖几乎碰在一起。

但是谁也没有动。

杨锐来得很急,走得也很匆忙,动用亲戚的关系加上军官证才买到的票。第二天傍晚徐宏去送他,没法送太远,从灵堂出去,送到了大马路上。

杨锐一天都在给丧事帮手,一昼夜没睡,估计之前也没休息好,挂老大两个黑眼圈。徐宏拿了一份土特产让他带着。

杨锐收了,说:好了,你回去吧。

徐宏:替我向伯父伯母小惠问好。

徐宏:还有陆琛。

杨锐家就在陆琛现在待的那个城市。

徐宏:还有佟莉,还有蛟龙的战友们,还有……

不拦着他真能把从舰上到吉布提全数一遍,脑筋迟钝,话自己往外出溜。杨锐赶紧制止他:我都知道。你回去吧。

徐宏眨巴眨巴大眼。

杨锐:回去之后好好睡一觉。

徐宏终于笑了,说:你也是。

他说:谢谢。

杨锐的表情似笑不是笑,似惊不是惊,似叹不是叹,说不上来是什么,也眨巴他那双小眼睛,像在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言谢的,又像在说别的。

而杨锐说:有空上我家去,我爸妈还有小惠都念叨你呢。

徐宏:好。


那一年中秋节他是在杨锐家过的。杨锐破天荒拿到了长假,正好可以赶上三连休。陆琛一听说就打了鸡血,乐滋滋地筹划加上徐宏三个人下哪个馆子。

徐宏在电话里对他说:差不多得了,中秋节还是陪家人为主。

后来顾顺李懂也说过来玩。陆琛那是要上天,立刻给徐宏打电话。

陆琛:副队你看啊,我都计划好了,你住我家,我给顾顺李懂在我们学校招待所订个房间,到时候我们租个车,去附近玩一天,晚上还能赶回来吃饭。

杨锐的家人听说杨锐要和战友聚会,怎么着都要请他们吃顿饭。

陆琛:剩下两天我带你在市里转转。

徐宏:怎么,不带人顾顺李懂?

陆琛:人家情侣游山玩水,我们当电灯泡不合适。

徐宏噎了一下:你知道?

陆琛语气很沉痛:副队你这是看不起我陆琛啊。

最后只成行了一半。杨锐回来迟了一天,陆琛有学校同事那边的局,顾顺李懂自己有安排,杨锐家人请的那顿饭只有徐宏去了。

杨锐的母亲说:这不是像家宴了吗?

这句话当然有所指。小惠却没像以前一样跟着起哄,反而是默不作声地吃菜。

徐宏知道杨锐的母亲一直想把自己变成女婿,以前小惠也不是没有那个意思。现在情况变了。他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猜到个七八分,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岔开。

吃完了饭,杨锐的父亲去结账,杨锐的母亲拿出家里带来的餐盒打包剩下的食物。徐宏朝杨锐使个眼色,再看帮着打包的小惠一眼。两个人一起去到包厢外面。

徐宏开门见山:小惠有男朋友了吧。

杨锐本来在喝一盒酸奶,一下差点喷出来:啊!?

徐宏:你不知道?

杨锐:你怎么知道的?

徐宏:我猜的。

杨锐:我去问问她。

说完就要回去。徐宏拦他:她是大姑娘了,谈个恋爱怎么了?再说年轻人发展也不一定那么快,你当着这么多人面一问给人问坏了怎么办。

杨锐忿忿:小丫头片子,学会骗人了。

说完也不往下说了。徐宏说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懂,当哥哥的这份心却难改。

徐宏是独生子,心里也把小惠当自己半个妹妹,能体会他的心态。

不过他还是嘱咐杨锐:你别瞎问啊。

第二天晚上战友们聚会,最积极参与的陆琛早早喝挂,顾顺和李懂把他送回去,然后去赶火车。杨锐陪着徐宏去江滩看夜景。

两岸高楼耸立,灯火璀璨,五光十色,把江面映得万花筒一样。南方这个时候还不冷,杨锐和徐宏各自穿一件涤纶的薄外套,被江边的风吹得飒飒响。

杨锐拿出手机,解锁,递给徐宏看:我问她了。

徐宏叹气。他就知道杨锐憋不住。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证件照,挺精神的一个男孩,短发,高鼻梁,浓眉大眼。

杨锐:像你吧?

徐宏:像吗?

他想不能眼睛大的人全像我吧?

趁着杨锐去买小吃的功夫他给小惠去了个信息。过一会小惠回了,劈头一句:叛徒!

然后噼里啪啦发过来十几张截图。

都是杨锐问小惠男孩的情况,简直是审案子,把人家的身世来历问得一清二楚。小惠发过来个表情包,好气哦不想保持微笑jpg。

最后一张截图,杨锐问:不喜欢你徐宏哥哥了?

小惠: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

小惠:哥你不懂,遇到了你就明白了。

然后这个人好像一条狗哦gif。

正好杨锐回来了,徐宏把手机收回去。

杨锐一看就明白:小惠跟你告状了?

徐宏把吸管扎进奶茶杯子:她祝我单身快乐。

本来就是小女孩半开玩笑,他是真的没有当真过。

杨锐小眼睛一眯:没当成我妹夫,遗憾吗?

杨锐当然也知道徐宏没有当真过。

徐宏反将一军:那我要是说遗憾,你遗憾吗?

他本来打算噎住杨锐。没想到杨锐在他身边坐着,过了一会,说:有一点吧。

然后也扎破杯子,喝了一大口。

杨锐皱眉:这玩意哪好喝?

徐宏吸进去一口布丁,嚼两下吞掉,说:来,我跟你换。

两个人叼着管子换了杯子,杨锐又喝了一口:嗯,这个还不错。

徐宏想什么啊就是爱吃甜的。

话题自然而然转移到了社会发展日新月异年轻人的思想和他们有差距上。杨锐买的这家奶茶就是队里的新兵告诉他的,说红得很,全国各地开分店,引发社会现象。

新兵是机枪手,被佟莉操练得特别狠,被摔在垫子上一千次,第一千零一次还能蹦起来,没事人似的。

徐宏:她快退了吧?

杨锐点点头:她说不想熬军衔,准备离开部队,到社会上看看。

杨锐:训练营那边一直说李懂什么时候愿意什么时候过去,军衔上还能给他拔一级。

徐宏:他要是走了,那顾顺也快了?

杨锐:我看他还不打算走。

杨锐: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换了一批,当年我们一起选进去的,还在海特的就我一个了,也是没想到。

战火无情,刀枪无眼。不在了的人有的是走了,有的却是永远地留下了。保家卫国是他们每一个人的使命,也是信念,也是不会完结的任务。

杨锐:还让我当兵,我就继续当着。

他已经成了海特的老人,不退下来,以后就是升军官,走高舰长的路。他自己没有特别要往哪条路上走。哪里需要他,他就在哪里待着。

还有一层考虑,是他身体里黄饼的辐射。他定期接受检查,目前谁也不能说就是安全的,或是危险的,待在部队反而最稳妥。

杨锐真的有点醉了,说:还能去哪呢?

这句话像说给他自己听的。

徐宏却在想,能去哪呢?

总是有能去的地方。

他们前后站起来。微凉的夜风吹过,徐宏也喝得有点多,脑子被风激了一下。

杨锐转过来看他:头又疼了?

徐宏还没答话,杨锐靠近过来,双手握拳,拿大拇指的关节抵住他的太阳穴。他比徐宏矮一点,手臂抬高过肩,眉头不自觉皱起来,手上的劲恰到好处,把徐宏脑袋里那点将起的疼痛镇了回去。

徐宏发出喟叹:陆琛教你的?

杨锐:管用吗?

徐宏:太管用了。

徐宏:你要是退役了,我就雇你当我的专职按摩师,给我按头。

杨锐:想得美!

话是这么说,他又按了一会才松开。

徐宏掏出手机来看时间,跳出来消息提醒,顾顺在陆琛拉的那个群里报告说火车开了。

杨锐也看见了,笑骂:这俩小子,当我不知道。

徐宏没说话,笑。他们沿着江边朝公交车站的方向走,走了一段,他才说:你不会真当他们不知道我们知道吧。

杨锐酒还没醒,愣了,然后反应过来,嘶一声:还演得挺好。

徐宏拿大眼睛剜他:是怕你难做。

顾顺和李懂一路的发展都被他们看在眼里,出于种种考虑,能给的最好的回应就是装作不知,为此一直有歉疚。这点他们一样。

杨锐像想起来了:上次……

讲了个开头,不讲了。他还是不习惯在背后八卦别人。

杨锐:……挺不容易的。

是同性,又是同一个队伍里的战士,只这两条,他们的路就不好走。

徐宏点点头。

他又想到陆琛。想到佟莉。想到自己。想到杨锐。

他说:都不容易。

观景步道到了头,他们走下台阶,下到人行道上。

夜深了。街上没什么人,偶尔有三两结伴而行的身影。路灯洒下寂寥的光。圆月高悬在空中,却因为人世间的灯火而失去了光彩。

他们被各处的光投下数道影子,或深,或浅,旋转,交错。

两个人的外套被风吹着,下摆偶尔打到一起。

夜风。影子。光。他们的呼吸。一点点几乎感觉不到的旁边人的体温。除此之外他们之间还有别的东西。那是一个奇怪的东西,说不出来是什么,因为它从来没有被说出来过。徐宏没有。杨锐也没有。说出来了,它就有形状了。但他们都没有说。他们说不出它是什么,说什么呢?

它又是存在的。只在这个时候,在这个中秋节的夜里,仿佛全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江水不像海面那样起伏着波澜,拍岸的水声显得静谧。只在这个时候,它变得格外清晰,几乎可以拥有一个名字,要压在徐宏的腭上。

他们走到了车站。显示牌上红字写着哪一班车还有多久到。徐宏凑近去看,杨锐突然在背后叫他。

他叫:徐宏。

徐宏回过头。公交车的车灯扫过来,把他们渐次照亮。杨锐背着光。他的脸是模糊的。

徐宏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公交车进站了,是徐宏要搭的那一班。车门打开。徐宏看着杨锐。公交车司机侧头过来看着他们。

从车窗里透出的灯光映亮了杨锐的脸,略张开嘴,脸颊因醉酒微红。他的站姿一如既往的挺拔,像一棵柏杨树。——这都是老掉牙的比喻了。徐宏想不出来别的。

司机不耐烦了。徐宏一只脚踏在车上,他又不能关车门。

杨锐的嘴唇合上。徐宏掏出找陆琛借的交通卡,另一只脚也跨到车上。

车门关上,司机迅速踩下油门,公交车在近乎无人的夜里飞驰。徐宏刷了卡,朝公交车的后部走。透过车窗,他看见杨锐看着这里,直到公交车拐弯,杨锐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徐宏不是没有想过以后会怎么样。

不是具体的,有规划的想法。他觉得以杨锐的资历和素质熬到舰长没问题,到时候见面的机会肯定更少,要能见,杨锐一定会放下舰长的架子,像他们有一次碰到的高舰长,像当年一起翻墙溜出军营去镇上撸串那样,把喝空的杯子扣在桌子上,说:这帮毛孩子——

徐宏还在蛟一的时候没少带新兵,退下来当了老师,又兼一半的管理职位,可以说是全天候带孩子。

他想到高舰长的话,说他们都是操心的命。

几个兄弟院校组织联合演习。这种演习在他们部队退下来的人眼里就跟过家家一样,但学生们没见过这个阵仗,都很兴奋。学校定下来的行程是包民航的班机,飞去飞回。徐宏因为有偏头痛,一直避免坐飞机,这一次带了足够量的止痛药。

起飞前,老师带头,所有人将手机上交。然后飞机将他们载到西北,再坐车进山。

说是演习,徐宏觉得更像夏令营。兄弟院校带队的老师有以前联合军演照过面的人,那时候是对手,现在都退下来了,趁学生挨操的时候坐在一起聊天。

聊到当时一起参加军演的人,现在基本都退了。对方听到杨锐还在服役,很惊讶,又很佩服:你们海特我是不服的。不过他,我服。

徐宏笑得人畜无害:胜利是集体的,不是哪一个人的功劳。

潜台词是海特就是比你们强。

对方听出来了,一龇牙:那再比比?

徐宏:比就比。

依靠学生们的不懈拼搏,与徐宏的恩威并施——鼓励与恐吓相结合——徐宏方获得了胜利。

学生们前脚被他整得惨兮兮,后脚听到回去之后有奖励又活了。其实就是放假。徐宏吞了两颗止痛药。带队的主任挺高兴,在机场就宣布了放假的消息。手机一个一个发到他们手上。徐宏一开机,好几十条信息一口气涌进来。

他看了一眼,耳边的一切声音忽然消失,又一股脑出现。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很吵,有那么多人在发出声音。学生们在讨论假期怎么过。老师在不放心地叮嘱。来去的旅客拖着箱子,万向轮骨碌碌滚过地板。远处的饮水机打开又关上。播报航班信息的广播在整座机场里回响,变得模糊。这世界有70亿人——75亿了吧——每个人只是其中的75亿分之一,对其他的人而言,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微不足道。

杨锐死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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