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呱呱呱

只闻其声,不见其瓜
有缘请看目录

Pseudo- 下

9102年我还在搞红海。

还搞正副队。

还捅刀。

一个很——长的故事,但没什么情节。一把拖了很——长的刀。(反正我觉得挺长的,貌似太长lofter都不让我一次发完……

当友情向看也行,当爱情向看也行。带一丁点顺懂。就一丁点。

我对军队系统的运作不是很了解,如果有错处还请见谅。



他匆匆向主任告假,主任理解,口头批准,允许他事后再补手续。他在柜台改签机票,买了最近的航班飞到杨锐家乡的国际机场。

候机的当口他给小惠回电话。小惠打了十好几通,他没接到。电话不通。他又回陆琛的电话。那边很快接起来。

徐宏:我带队参加演习,刚看到消息。

陆琛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他。其实没多少。他也是从蛟龙退下来的,清楚这个身份的保密要求。

死因是中弹,在执行任务途中牺牲。

陆琛说杨锐的父母还有小惠前几天已经去了吉布提,今天回来。

陆琛一天有课。徐宏算了算时间,刚好能赶上,要陆琛好好上课,自己去接机。

陆琛:副队。

他的声音打颤。

徐宏:放心,我去接他。

飞行途中没有犯头痛。

飞机落地,他冲出到达通道,到国际航站楼那边等着。陆琛发来了航班号。他照着显示屏比对,耳朵里似乎起了一阵阵轰鸣,又似乎没有。

从吉布提来的航班到达。徐宏踮脚张望,看见杨锐的父亲搂着杨锐的母亲走出来,小惠走在旁边,背着旅行袋,手里捧着一个匣子。

他走过去。

杨锐的母亲扑过来,哭倒在他身上。

杨锐的父亲亦流下眼泪。

他扶起杨锐的母亲,再才朝小惠走过去。他搂住小惠。女孩将脸埋进他的肩。他的手指触到了那个匣子。奇怪的是,他不觉得这是杨锐。他当然知道这是杨锐,或曾是杨锐,或是一部分。但他不觉得是。这只是一个匣子。

征得家人同意,杨锐的尸体在吉布提火化,并且做过处理。应该是因为辐射。

徐宏将他们送回家,自己买了点现成的吃食带到陆琛家。今天他们谁也不会有心思做饭。陆琛刚下班,在学校门口等着他。两个人一起进门。陆琛把钥匙放下,跌坐进沙发里。

他抬起头问徐宏: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徐宏摇摇头:你有课,而且你也不方便——

他硬生生停住,话从一半的地方跌落下去,摔在地上。

徐宏捂住眼睛:对不起。

陆琛摇摇头。Happy跑过来。它已经老了,不是很乐意动,趴在陆琛脚边,伸出舌头舔他的手。

当晚他没有去杨锐家。这一晚应该是留给家人的。他硬逼着自己入睡,竟然睡着了,在那间书房里。他做了梦,但是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只觉得喘不过气,他想起了自己在这个城市一间一间地找医院的时候,一点点希望和数不尽的绝望分别挂在天秤两端,摇摇欲坠。

第二天早上陆琛没课,和他一起去杨锐家帮忙。杨锐的母亲还在房间里休息。杨锐的父亲一一握住他们的手,却说不出话。小惠已经把灵位布置好了,还有一个男孩子在帮她。徐宏认出来是自己看过的那张照片。

他们来帮忙,杨家也不推辞。他们不想让杨锐葬在烈士陵园,所以那边只会在墙上刻一个名字。葬礼一切从简。陆琛去买招待人的饮料零食什么的。徐宏去联系墓地,准备仪式,选墓碑,等等。

仪式需要遗照。杨锐的照片少得可怜,黑白的就更没有。小惠把家里的相册通通翻出来,打开,又合上。

徐宏:你去忙吧,我来挑。

最后挑出来一张,其实是双人照,两个新兵并排拿着枪,一个是他,一个是杨锐。这种照片是新兵的标配,大家都拍得特精神,尤其是他,眼睛大,显得喜气洋洋的。而杨锐眼睛小,加上天生不知道怎么对着照相机笑,格外严肃。

——他就是这个面相。徐宏以前看过杨锐家的相册,知道他从小就这样。

他把照片带到打印店去,交给店里的人扫描处理。陆琛下午有课,置办了一堆东西后赶着走了。徐宏把干果瓜子拆开,倒进小惠的男朋友——姓谭——洗出来的盘子里。这边的习俗招待客人还要有热食,小谭一直在厨房忙活,炒出来一堆菜,到时候热一热就能用。

楼下单元门口已经摆开了花圈。从傍晚开始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杨锐的母亲精神好些了,从房间里出来,张罗着招呼客人。

陆琛下课之后又来,徐宏劝他回去:这样,上半夜我待着,下半夜你过来替我。

陆琛点点头。小惠包了一些小谭炒出来的菜给他。

人来得不少,有些留下来帮着守夜。杨锐的父母熬不得夜,被小惠好说歹说劝去睡,她又被小谭劝着去歇了一会。

徐宏和屋里剩下的人都不相熟。有人递给他一根烟,徐宏下意识拒绝:我不抽烟。

又赶忙说:心意我领了。

他把烟接过来,没处放,揣进兜里。然后他才解释自己是杨锐的战友。

一群人分别自我介绍。来人大多是杨锐父母或者小惠的朋友,不熟悉杨锐。徐宏囿于规章制度,也不能提太多杨锐的事。一群人聊无可聊,干脆开着电视静音看重播的球赛。

夜很凉,很长。

后半夜陆琛过来。徐宏回去胡乱歇了一会,起来之后打出租车载着杨锐的父亲去看墓地。杨锐的母亲不愿意去,说让他们去选。

别的徐宏都谈好了,墓穴则是现成的。

——老两口早已准备好自己的后事,也挑好了墓穴。却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

晚上杨锐家来了一位和杨锐母亲差不多年纪的女士。杨锐的母亲亲自来迎接。徐宏看她们要谈话,避到厨房。

小惠正在里面洗碗。不一会,外间客厅传来杨锐母亲低低的泣声。

小惠把一个沾满泡沫的盘子放到水龙头下冲,冲干净后递给徐宏,徐宏用布抹干。

小惠:我妈一直逼我哥去相亲。

小惠:我哥那个状况,头一年大家都提心吊胆的,没有心思想这个事。后来确切的报告出来,说身体机能没有问题,就是不建议要孩子。她忍了两年,说没孩子也没什么,不能不结婚。一直逼一直逼。这次我哥终于松口了,答应再回来就和她选的人见一面。

徐宏能理解。父母总是希望哪怕自己哪天不在了孩子身边也能有个人陪着,互相扶持,互相依靠,不至于孤单。

小惠:我哥最后一次给家里打电话还在和她吵这个事。

小惠:她特别后悔,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骂他不孝。

小惠松了手,手里的碗落下去,咣当一声掉在洗碗池里。

她的手上沾满洗涤剂的泡沫,只好拿袖套捂着脸。徐宏正想过去,看到小谭在厨房门口,于是默默退到一边。

小谭走过来,将她搂住。小惠哭出了声。这些天她一直在忙,徐宏只记得见到她的眼泪,不记得她哭过。虽然有他和陆琛,还有别的人,有些事终究是外人帮不上忙的。杨锐的父母年纪都大了。这几天家里一些琐事操持,亲朋间的联系打点,等等,全是小惠在做。

而她终于趴在小谭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哭得垮了下来,泣不成声。

徐宏走到厨房外面的小阳台,将门带上。夜里有些冷。杨锐家在高层。对面楼的窗户或明或暗,底下夹在住宅楼中间的花园亮起零星两三盏灯,大部分地方是一片黑色,有着毛绒绒的轮廓。

徐宏朝那里看了一会。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自己最后对杨锐说的话是什么。中秋那次会面之后他们通过数次电话。想来想去,应该是“再见”吧?

门又打开,小谭也挤到阳台上来。

徐宏朝门里看,小惠在客厅里陪着母亲。

他和小谭几乎没说过话。阳台不大,两人一头一个站着。他脑子是钝的,提不起谈话的精神。小谭不发一语,但时不时朝他这里看一眼,又看一眼。

他从兜里摸出别人给的那根烟:抽烟吗?

小谭摇头:我不抽烟。

没下文了,也不说打个圆场什么的。

徐宏把烟揣回去。小谭又朝这边偷瞄。他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和我有点像?

小谭点点头。

徐宏:其实……

他顿了顿,几乎是在笑,没有忍住,话语间逸出来一丝眷恋。

徐宏:……你比较像杨锐。

小谭愣住了。

徐宏:杨锐不在,小惠就是我的亲妹妹。她长大了,懂事了,我相信她没挑错人。

徐宏拍了一下他的肩:谢谢。

小谭憋了好半天,憋不出句话。

这点也挺像杨锐的。

再转天的傍晚徐宏一定得走了。他得回去补手续,说好了补完立刻回来。小惠和小谭把他送到高铁站。列车驶出城市,夜幕降临,窗户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雾。

疼痛渐渐从头的一侧冒出来,蔓延到脖子和后脑。他吃了止痛药,但已经晚了。

血管一下一下地搏动,扯着神经一下一下地疼。就好像是这些日子压抑在身体里的疼痛全部爆发出来,怪兽般盘踞在他的颅骨上,吸他的脑子。

他这一排座位全是空的,于是往旁边挪了一个,拿头顶着窗户。

冰凉的玻璃贴紧头皮。他想起来杨锐拿拇指的关节抵住自己太阳穴,照比着用关节在上面按了一下,只感觉到疼。来自外部的疼。

他知道自己睡不着,而精神实在是困乏到了极限。他的一只手插在衣兜里,摸到了那根烟。这几天他没有换衣服。他把那根烟掏出来。远处走过来一个乘务员,像是要和他说话。徐宏冲她笑了笑,将那根已经揉烂了的烟搓成一团,塞进前排座椅背后的垃圾袋里。

乘务员一脸古怪,欲言又止,最后转过身,走了。

徐宏继续忍耐疼痛。渐渐地,他陷入了似清醒而非清醒的迷蒙之中,像醒着做梦。他看到许多脸,认得,但叫不出来名字。他脑子的各个部分被切割开了。他回想起一些事,转瞬又忘了是什么。他想起来陆琛。对,陆琛。他想起那是自己快要退役的时候,陆琛已经被分手了一整年,一直快乐,单身,狗。

杨锐:哎。

徐宏觉得他们吧,和陆琛半斤八两,真的不好意思替人家可惜。

他:单身也没什么不好。

一队单身狗点头附和。除了顾顺李懂。

杨锐恨铁不成钢:就一点追求都没有吗?

哪个队员问:那队长有追求吗?

徐宏不是不知道杨锐这些年一直三推四阻躲他妈给他安排的那些相亲,早在伊维亚之前就是这样。

杨锐:怎么没有。

谁都当是嘴硬。徐宏也是。

如果不是呢?

他以为他很了解杨锐,但他不是杨锐肚子里的蛔虫。不是杨锐想什么他都知道。

他醒了,虽然没有睡着。窗外遥远的地平线一端露出一些晨曦。偏头痛减弱,变成了一个稳定的频率,一种可以与之共处的不适。手机屏幕亮起,最新发来的消息显示在最下面。

小惠:今天是头七,我们在楼下烧了纸。

小惠:我妈没有梦到我哥。

小惠:我也没有。我爸也没有。

小惠:她说我哥肯定还是怪她。

徐宏打字:我梦到他了。

这不算说谎。

他写:梦到他在临沂号,休息的时候我们几个战友聚在一起聊天,他说很想家,想吃家里包的馄饨。

杨锐母亲包的虾仁馄饨和芥菜馄饨特别好。

他在输入框里写着谎话,又不是谎话:他说他很高兴,终于回家了。

打完字他将手机锁屏,放下。太阳跳到地平线上,阳光毫无遮挡,朝他直射过来,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流泪。


他等到教务处开门,进去补办手续。学校是海军系统的,应该是被打过招呼了,流程走得飞快。他又去和主任说了一声。然后他回宿舍收拾了一下,睡了一觉,去校医院开止痛药。第二天早上,他又回到了杨锐的家乡。

杨锐的葬礼选在这一天办。没有搞敲锣打鼓吹拉弹唱那一套。徐宏选的那张遗像由小惠捧着。太阳很大。杨锐的骨灰盒被慢慢放到墓穴最下面,一同放进去的还有一套军服,一个收音机,几本书和几个本子,徐宏认出来里面有写培养日记那本。他填了第一铲土。

杨锐的母亲哭得昏倒在地上。徐宏上去扶住她。在他的背后,杨锐的墓被慢慢地填了起来。

仪式规划得简单,很快就结束了。家人和亲朋都回去了。徐宏和陆琛留在墓园里。

慢慢来了人。佟莉。李懂。徐宏和杨锐的几个老战友。后来从蛟龙退役的兵。

最后到的是罗星。他出一趟远门不容易。轮椅由一个高挑个儿的女孩推着。

徐宏这个时候才知道顾顺也受伤了,还在医院里,没过术后危险期。

李懂的眼眶红红的:我替他一起来。

一行人在墓碑前站定。

罗星:扶我一下。

李懂要过去。罗星:不用。

那个高个女孩将罗星的胳膊架在肩上,一使劲,竟然把罗星扶了起来。两个人调整了一下重心,站好。

徐宏站在最前面,最靠近墓碑的地方。他回头,看着这些人。他们是杨锐军旅生涯的见证,亦是他人生的见证。他将生命中的绝大部分贡献给了国家和人民,而极少有人知道他付出过什么。他不奢求纪念,但他并非无名。他们会记得他。

徐宏:敬礼!

他们站得笔直,齐刷刷举起手臂,包括撑住罗星的女孩。阳光在他们的眼中闪耀,拂过他们的泪水,熠熠生辉。


徐宏这次来距离上次刚好一年,他本来就是掐着这个日子。

陆琛前几天来过,这两天临时调了课,不能陪他。徐宏买上花进到墓园里。墓碑有人定时来擦洗,从来没脏过,徐宏只捡掉了几片被风吹到上面的树叶。

他将花整束放下,花瓣贴着盖在地面上的大理石。墓碑上的照片用的还是那一张,被截掉的手臂本来抱着枪。

——徐宏从来没跟人提过。时至今日,他仍然不觉得这里面埋着的是杨锐。这是一堆处理过的石头,被石头包裹着的墓穴里有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些磷酸钙。这不是杨锐。

杨锐呢?

杨锐死了。他们都接受过唯物主义教育。死了就是死了。

没有灵魂。不会回魂。

那他来这里干什么呢?

他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那是一个黑白色的,再也不会动,不会笑,不会对他说话的杨锐。

他说了一些话。

他说:小惠要结婚了,和小谭。你应该会高兴。小谭挺不错的。

他说:佟莉现在了不得,都当销售代表了。不过感情方面呢,喜欢她的她看不上,她看得上的不喜欢她。

他说:Happy生了一场大病——Happy就是陆琛那条狗——把陆琛吓得。

他说:李懂在训练营当教官。顾顺还在蛟龙。他受了那么多次伤,一转眼就能活蹦乱跳地回去。真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人。

他说:算上我,陆琛,李懂,加上在残联当讲师的罗星,从蛟龙出来进了教育行业的人真不少。

他说:你要是在我看你也得算一个。

一阵风吹过,摇动墓园一角种着的树。徐宏想起了一年前在这里葬下杨锐的景象。他没有哭。他没有杨锐家人或者一些战友那样撕心裂肺的悲伤。一年以前他站在这里,一年后他又站在这里。和一年前一样,他几乎可以感觉到风从他的身体里穿过去。他的身体是空洞的。有一些东西消失了,风从那个位置穿过去,发出啸声。

而一年后他终于明白他并非不悲伤,只是没能来得及感觉到,使得其化作了一种平稳又漫长的哀恸。他身体里的那些东西也并未消失,而是凝固了,像陷入了假死。

他说:这一年我过得不好。

他说:也不糟。

他说着自己的事,工作调动,遇到的熟人,跑到网吧去逮学生,抓小偷,又一次带队参加联合演习,又一次赢了。

没有人听,因此他说出的字一个个跌进了风中,被吹得散开来。

没有人听他说话。杨锐已经死了。偏头痛无法治愈。死亡也是。

不,有人听。徐宏能够想象到如果杨锐听见了这些话会有什么反应。他承载了杨锐的一部分,就好像一部分的他被埋葬在了墓碑下。

但只有一部分。

他说:我很想你。

曾经,在数个场合,他们各自有机会去跨过一条界线,掀起一道面纱。关于他们之间存在的那个东西,感情吗?也许可以说是感情吧,他们都曾有机会去给它一个更明晰的定义,赋予它一个样貌。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他们没有那么做。徐宏不曾后悔过。

但他确实感到遗憾。

不知道它是什么,就无法称呼它。无法称呼它,就不知道它是什么。解不开,自然拥有了无限的可能性。他亦不急于去寻求答案。而他再也不会得到答案了。

——它是什么?他该说什么?杨锐要说的是什么?

他说:杨锐。


你会听到吗?应该听不到吧。死亡是既定的。我们共同度过了太多岁月,回忆起来,已经很难将彼此分隔。我拥有你的一部分,正如你拥有我的一部分。属于我们之中一个人的时间已经停止了,而属于另一个人的还在延续。这是否意味着我们终将告别?不,因我会永远记得你,我的兄弟,我的伙伴,我的战友,我生命的见证者与塑造者,我的……



-完-

评论(16)
热度(82)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木瓜呱呱呱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