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飞X悟空
可以算作是Happy Together的后续
有底,底是杜琪峰的《黑社会》1+2
广播说尖沙咀堵车,李飞就把车往佐敦开,想从油麻地那边绕过去。
日已尽,从立交下来之后就见到马路空荡荡。路边几层楼高的灯柱洒下的光是灰白色的,海风微涩,李飞摇落了车窗,让风吹进来扑上自己的脸。
喧闹声音由远及近。
十数人追着一人,被追的那个身上落了不知道几处刀痕还跑得飞快,洋洋洒洒一路红。
李飞靠边停下,踢开车门:进来!
猴子一矮身蹿进副驾驶。
车子随着李飞一脚油门离追砍猴子的人远去,他还要从副驾驶探出去半颗头,朝那些人比中指。
李飞拉开储物箱,里面有几包纸巾。
猴子呼嘶呼嘶地喘气,扯开一包,纸巾纷纷掉出来,他抓住几张胡乱摁在流血的额头上。
李飞:要不要去医院?
猴子白了他一眼。
广播里的女声提醒尖沙咀拥堵仍在继续,请司机持续关注路况。
李飞摆了一下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滨海的路。
猴子被副驾驶那边突然刺进来的灯光晃得闭上了眼睛。
他的脸色青白,上面的血迹艳红。
一道贴着眼皮流到颧骨,另一道划开脸颊和下巴,像一个特别奇怪的妆。
可惜今天不是万圣节。
李飞:社团倒了,很辛苦啊?
猴子闭着眼睛笑了一下。
猴子:那还不是多谢你。
其实说不上和李飞有多大关系。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猴子不卖粉,总归有别的人卖。
也没有真的倒,元气大伤,花上些时日又能慢慢恢复过来,找到新的榨血生财的门道。这块地不就是这样咯。
对猴子这样的人来说就不是了,尤其是,还失去了庇佑。
猴子:有烟吗?
李飞:你学会抽烟了?
猴子不会抽烟,唐僧不让他抽。李飞早就戒了。
李飞:没有。
猴子嗤了一声。他伸手在储物箱里乱摸,摸了半天只摸到一瓶李飞喝了一半的瓶装水,他打开咕噜咕噜全部吞掉。
哗。瓶子被丢出窗外。
李飞一手把方向盘,一手从自己这边摸了一包湿纸巾递过去:擦一擦。
他见不得猴子头破血流的样子。停下车,他就会自己拿着湿纸巾过去给猴子擦。但是他没有停车。
他隐约记得有人对他说过:李飞,你做不好警察,你的心太软了。
哦对,是唐僧说的。
那就是这么说的:李飞,你做不好黑道,你的心太软了。
车子又转了一个弯,拐进了单行道。单行道通向油麻地,也通向他捡起猴子的那条路。
一个圈,他可以在里面绕啊绕,绕到世界末日也无所谓,没有尽头。
猴子用湿纸巾擦完了脸又可以擦手,手上的血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猴子:老二没了。
猴子:老三说不做了,去东南亚,昨天晚上的船。你说他走不走得掉?
都是李飞当年跟着猴子的时候叫过哥的人。
走不掉的吧?李飞现在绕回警局的话兴许还可以见到他的尸体。
猴子:做黑道不就是这样,死的死,散的散。
猴子:阿sir怎么不抓我啊?
他挑衅得很,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当初社团红红火火四人加上李飞去打边炉时嚣张的样子,李飞爱死他这个样子了。
而现在他只有苦笑。
凭什么抓呢,走在大街上被人追着砍犯法吗?
李飞:我今天休假。
不过他确实是有把车往警局开的冲动。
李飞:你……
他说什么呢?你不要做这个生意,赚刀口钱,我怕你死,死了我还不知道。说,黑道不是离不开的。说,你也知道是这样,走吧,好不好?
他要是说得出来他早就说了。上一次猴子被带回警局的时候他就说了。
好歹当初去社团卧底的人是他,O记还是给他漏了消息。
李飞跟O记的同事打了招呼。猴子死倔不开口,一个同事出来把李飞换进去。
他一进去猴子就说话了。
猴子:飞sir啊。
猴子吹了个口哨。
猴子:好久不见。
他的手臂还吊在胸前,一边眼睛拿纱布包住。吊住的是有花臂的那一只。李飞莫名哽咽。
李飞拉开桌前的椅子坐下:你们不要再闹了。
李飞:没用的。
又不是二十几年前,又不是古惑仔电影,当街对砍,真的以为警察不会管吗?
没根没枝的小角色追着同社团的人砍,图什么啊?
猴子: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猴子:我听我大哥的而已。
李飞:你大哥呢?
李飞为什么要问呢?好像他不知道唐僧在哪里一样。要么是在维港海底,要么是在哪一处的工地地基里抱住水泥柱,要么就是分成了好多块,清水湾一块,荃湾一块,搞不好石澳再来一块,那确实是不好说在哪里。
李飞:你大哥不会愿意你们这样的。
猴子:那你叫他来跟我讲啊。
猴子:你叫他来跟我讲啊!
李飞想说你不要这样。他说不出口。什么饮过一碗滴血酒,什么烧过黄纸,什么爱兄弟胜过爱黄金,什么心存忠义同生共死,都是假的。
猴子也不见得就是当了真,只不过没有了人教他该怎么做,他只会见到谁咬谁。
李飞摇摇头,出去把O记的同事再换进来。
过一会听到里面桌子椅子砰砰响动。李飞撞开门冲进去,猴子拿没有纹身的那只手臂箍住了他一名同事的颈子,另一名同事与之对峙。
猴子:来啊!
李飞扑过去。他一下就把猴子箍住人的手臂拧开了。猴子个头不如他大,被他整个按回椅子上钳制住,他把猴子牢牢锁在怀里。
猴子兀自拼尽全力挣扎,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打在李飞身上根本没事。李飞像哄小孩一样哄他:好了,不要闹了。
猴子扯断吊住脖子的绷带拿石膏砸他的头。
李飞避开了。他不敢看猴子。他怕自己哭。因为猴子看起来很想哭。赵嘉良之后他很久没有哭过了,但他以前其实是个泪腺满松的人。
李飞:好了。好了。
猴子嚎了一声,全是喉音,像野兽凄厉的嘶吼。
李飞被拉开,赶过来支援的同事将猴子摁住。
猴子被放出来那天是他去接的。
对方没有提告,猴子随便关了几天就被踢出来,也没有行李。李飞给他买了一件新的夹克,那天全港降温。尺码他目测的,是对的。
猴子那次也是坐他的车。
李飞想说,你不要做了。
猴子会说,不做黑道做什么?
李飞说,做什么都好,你应该好好地生活。
猴子说,我只会做黑道。
李飞说,没关系,我帮你。
猴子说,你是兵,我是贼,你不把我再抓回去关都算好,我手上有人命的阿sir,你怎么帮我?
李飞说,所以你应该去自首,在牢里面重新做人,也许还能够学到一门手艺,出来之后可以养活自己。
猴子一定说,被你一说怎么这么容易。
社团里有多少人一辈子都在监牢内外进进出出,里面差不多等于是同乐会,冲突还要比外面少一点,和谐社会哦。
洗心革面,从头开始,自力更生?哪那么容易。
猴子说,哪那么容易?
他会说这种丧气话吗?李飞宁愿以为他会。
李飞说,我养你啊。
你住我家,有我给你买但是你不要的夹克衫,我还会给你买别的衣服。你要做家事,但是不一定要学会煮饭,我可以从巷口买便当回来我们一起吃。偶尔我们一起出去玩。你不要惹是生非,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我每天回来,看到你坐在电视机前面的凳子上,圆溜溜的青皮脑壳被电视机的光照得发亮,我走过去揉一揉,你不要理我,就可以了。
这段对话演到这里,连他自己都编不下去了。
夜风渐渐变冷。猴子只穿了一件白衬衫,现在上面浸透了血。他真的有很多件一模一样的白衬衫,李飞当初帮他送洗衣物的时候发现的。
猴子打了个喷嚏。
李飞伸长手臂捞过自己扔在后座的外套递过去。
猴子没有接。
李飞:你披着吧,是我的。
是我的。不是我买给你的。你不用不喜欢。
猴子接过去干脆地抖开裹住自己。李飞的外套肯定很大,他闭着眼睛缩在里面。血一定沾到外套上面了。
外套不是暖的,但是上面好像有李飞的气味。猴子不愿意睁眼睛。李飞的话很多,他不想听。
路上有个临时设的卡,不知道是设来抓谁的。
一名警员在路边举着夜光指示牌。李飞放慢车速,在卡口前停下。警员弯腰看进来。
猴子当然很可疑,头破血流,外套下面露出半只花臂,上面也有伤口,一车浓烈腥臭的血味。
警员将疑着看向李飞。
李飞把放在储物箱里的证件拉出来一点,让警员看到。
也许会被理解为何线人接头,也许会被理解为执行特别任务,也许没有多的猜测,单纯不想生事。反正,应当是猜不到本来是怎样的。
是怎样的呢?
警员对李飞敬了个礼,关卡打开,让车子开过去。
车窗外的灯光一道一道划过猴子的脸。上面的血迹已经凝固了。李飞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瞟他,他的颈子很长,蜷在副驾驶像一只迷途的鸟。候鸟,飞去,又飞回。
车子快要开到往油麻地的岔路口。
路边的人渐渐多了,青年男女,倩影翩翩,仿佛鸳鸯交颈,十指相扣,一时花火一样的快乐也叫人羡慕。
从油麻地再往山的方向开就是李飞的宿舍。
猴子踹一脚车门:下车啊。
他还偷偷地把裹住的外套紧了一紧。人死之前不是会回光返照吗?大概就是那个感觉。
李飞把车缓缓靠在路边。
他也在储物箱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张名片,塞到猴子手里。
李飞:有事打给我。
名片上不仅有他在香港的住址和电话,背面还写着他在内地的联络方式。内地很远,但是不够远。不想走的话,哪里都不够远。
他又说:外套送你了。
猴子把外套扯下来扔他脸上。
外套果然也是一股血味。李飞扒掉外套,猴子已经下车了,车门都没有给他关上。
李飞探身到副驾驶拉车门,看见猴子将他的名片叼在口中,用来擦拭血迹的湿纸巾则是随手掷入路边的垃圾桶。他的花臂和擦不掉的血又露出来,街边的人自觉退避三舍。有个与女友拖手的男仔从人行道的另一头走过来,猴子冲过去把人扣住。男仔吓了一跳,拼命挣扎,他的女友大声呼救。李飞正要下车,猴子就松开了他。
男仔的嘴角有一颗快要掉下去的烟,烟头的火刚刚点燃了猴子叼着的名片。
名片则是被咬在猴子的齿间。
一星一点的火,点燃了也不过是个烫痕,一角的红变灰,红则向着另一头蔓延。灰与红交错漫开,直到快要灼到那双唇。也许真的灼到了那双唇。
猴子在快要被烧到的时候吹了一口气,然后笑。名片的余烬片片散开,带着还没有熄灭的点点星火,乘风飞舞在夜空中,像一朵朵扑不到火的蝶。
他不只有吹气,他还有说话。李飞已经隔得很远,但是他的视力很好,他看到了猴子的口型。
他说再见。
-完-
给杜琪峰电影当底的文起一个王家卫电影的名字是满违和的哦……